第30章
作者:[美]萧逸    更新:2021-12-02 21:10
  李七郎说,“外面的人都不了解他……”言下之意,便是只有他才最了解他。
  简昆仑说:“即使这样,却也无能改变我对他的憎恨、敌意……七郎兄,谢谢你的关心,今夜就到此为止吧!”
  一面说,他随即站起了身子。无视于李七郎的意犹未尽,他却已自行离开。
  飘香楼主人柳蝶衣忽然病发的消息,来得甚是突然!时间约莫在深夜丑时前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极少,整个总坛,也不过三四人而已。
  玉手罗刹时美娇显然即是这极少数的知者之一。得到消息之后,匆匆披衣而起,来到了主人下榻的飘香楼。
  在镶嵌着闪闪生光的云石楼阁里,柳蝶衣长衣不解地睡卧在紫檀木座的巨榻上。巨榻上铺陈着厚厚的熊皮,雪白柔软,乍看上去,主人的身子,就像是跌卧在大片的天鹅绒里。那么松软柔和,以至于他整个身子,看上去丝毫也不着力道,像是跌进一方白云里那般轻飘。
  透过晶莹打转的一组水晶琉璃吊灯,光亮适度,莹莹白光,映照着主人那一张苍白失血的脸,长长的寿眉向正中兑挤微蹙,一头棕色长发,云也似地四下散置着。丝质长袜,云字履,俱都穿戴完好。以此猜测,主人当是病发仓猝,甚至于连解脱鞋袜的时间都来不及,便自倒在床头。那一霎必是极其痛苦,以至于像他那般功力之人,亦难挺忍,是以眉头深皱,长发摇散着……可能是连起身召医都来不及便病发昏厥了过去。
  时美娇匆匆来临,却不是最早来到的人。
  几个知道内情的人,显然都到了。
  李七郎、雷公公,神医黄孔,俱先已在座,大家的表情都很沉重。
  彼此一句活也不说,只是透过一双眼睛,显露着每个人的深切关怀……
  黄孔已为他做了必要的救治,在服药之后仍未见苏醒的情况下,破例地在他双手脉门之处,各下了一根银签。
  这双银签远比一般常见的银针粗长得多,深深地扎入病人两脉,下签的一霎,甚至于可以感觉到病人全身的颤抖。
  看到这里,李七郎第一个面现戚容,微微垂下头来。
  黄孔用右手食指,紧紧地掐入病人人中,柳蝶衣全身颤抖得更厉害,许久才发出了一声冗长喘息。
  听见了这声喘息,众人的一颗心才似缓缓放了下来。黄孔为主人解开了外衣,回头向在场三人看了一眼,各人心有领会,转身背出客房,外间是主人用以待客的客房。
  宽敞的客厅,锦绣罗陈,由于有了书画的点染,华丽中不失幽雅。
  众人默默落座。时美娇的眼睛直视向对面的雷公公,他是这里的内务头儿,事无巨细,俱当唯他是问。
  “什么时候发作的?”时美娇脸上隐隐现着愁容,“白天我跟主座还下了盘棋,那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会一下子就又发作了呢?”
  雷公公轻轻咳了一声,说了一声:“这个……”随即把眸子转向另一面的李七郎:
  “还是请七郎相公说…说吧!那时候老奴刚好不在……”
  时美娇随即把眼睛转向李七郎:“是怎么回事,你可清楚?”
  李七郎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子时前后,我进来向先生问安……”他脸上略显腼腆地道,“先生那时候心里很烦……”
  “为什么烦呢?”
  “是……为了新来的那位简先生……”
  “简先生?”时美娇扬动了黑而浓的细长眉毛,“你说的是简昆仑?”
  “就是他……”
  “简昆仑又怎么会惹得主座心烦呢?”
  “是这样的……”
  李七郎似乎也只有实话实说了。
  “我来见先生的时候,他老人家才由简昆仑那里转回不久!”
  “嗯!”时美娇点点头,“主座竟然亲自去了!”
  “听先生的口气,他老人家不但见着了简昆仑,而且还与他动了手……”
  时美娇与雷公公俱都一惊。
  李七郎缓缓说道:“听先生说,他老人家先让了简昆仑三招,后来才动手,由于简昆仑剑势可观,先生也不能藏私,乃得被迫施出了大力金刚神指功力,拿住了简昆仑的剑锋……”
  时美娇微微动容,点头轻叹一声:“主座也真是……这门功夫,要消耗他许多精力。
  黄大夫不是告诫过他,要尽量避免施展这类有耗元气的功夫么,他竟是忘了!”
  微微摇了一下头,她颇似置疑地看向李七郎道:“话虽如此,可是以主座的一身能耐也不至于就会为此病发,黄大夫不是保证过么?”
  雷公公点头证实道:“不错,老奴亲耳听见的,黄大夫当时保证说,先生的病虽未能根治,但保证在三个月内,绝不致再发……”
  时美娇点点头,表示这话是真的,而且她当时也在场,也听见了。
  李七郎轻轻一叹说:“谁说不是?谁叫他老人家想不开,呕气呢?”
  “呕气?”
  “说来都怪我不好……”李七郎脸上讪讪地说,“先生对简昆仑原来起了爱才之意,打算饶过了他,后来无意间发现了胸侧的一处剑痕,顿时改了初衷……”
  “剑痕?”时美娇惊诧道,“难道说……”
  “姑娘不要惊吓!”李七郎说,“不是先生受了剑伤,而是他无意间发觉右边胸衣,被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短破口,这原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证明那个简昆仑的剑术果有过人之处而已……”
  时美娇摇摇头说:“岂止是有过人之处而已,主座身法世无其双,简昆仑竟能在他身上留下剑痕……自是非比寻常,怪不得主座对他会兴起爱才之意了,即使为此心存警惕,改了初衷,也在情理之中……后来呢?”
  李七郎说:“主座因为无意间发觉了这处剑痕,一时极感羞忿……”
  这自然也应在情理之中,以柳蝶衣之自负、自大,自不甘受此侮辱,看来简昆仑是凶多吉少了。
  “他老人家因此乃自断定,这个简昆仑日久必为祸害,留不得,乃兴出了下手杀害之意。”
  时美娇神色微异,轻轻地哦了一声。
  雷公公也为之一怔:“主座可曾下手了?”
  “没……有……”李七郎摇摇头讷讷说道,“这件事很使主座举棋不定,是我好言相劝,要他老人家暂息心中怒火,便在这个时候,他老人家的病便发作了……”
  说到后来,声音变得很小,脸上竟自现出了讪仙神态,却也只是极短的一霎,便又回复了正常。
  时美娇向他注视一歇,不再多问,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
  雷公公却直着双眼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主座是不轻易动气的人,这点小事也能令他老人家……后来呢?”
  “后来的情形,你也在场,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七郎倏地抬起了头,狠狠地向雷公公瞪着。
  雷公公碰了个软钉子,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心里一动。方才情形,很快地自脑中闪过。
  记得惊闻主座病发的一霎,柳蝶衣其时裸程半解,分明已似就寝,当时得讯,匆匆往请神医黄孔,容得黄大夫来到,主人竟又已穿戴整齐。若照李七郎所说,主座分明其时并未就寝,可是现场情形……
  忽然,雷公公触念到一项有关主座与七郎的传说,顿时心头有着了一拳似的震动,一时间为之作声不得,只管瞪着一双眼睛,直直向李七郎望着。
  对于这位总坛的大管事,李七郎第一眼见他就讨厌,总是因为平日事权不一,多有抵触,这老儿总爱事事在主子面前争功。开始的时候连自己的账也不卖,后来还是柳蝶衣亲自立下了规矩,一切身边事,可由七郎便宜行事,雷老头才不得不服输认栽地向后面退了一步。可是表面如此,老家伙暗里仍不甘心,总爱在节骨眼上抽个冷子给自己不痛快,放冷箭,就像现在……
  “总有一天……”李七郎狠狠地盯着面前的雷公公忖道,“老小子你要是犯在我的手里,叫你知道七少爷我的厉害。”
  雷公公哼了一声,转眼向身边的时美娇看了一眼,苦笑了一下说:“堂主的意思……”
  时美娇冰雪聪明,冷眼旁观,早已洞悉眼前二人的一番冷战,这种事她却不欲介入。
  眼前她所担心的是柳蝶衣的病情。
  “且看黄大夫怎么说吧!”
  话声方落,神医黄孔已自里面步出。三个人不约而同齐把眼睛向他扫视过去。
  “怎么样?”
  雷公公第一个忍不住站起来问。
  “总算无碍……”黄孔脸色并不轻松地道,“已经服药,睡了。”
  时美娇轻轻吁了口气,站起来轻声道:“这样就好了,可是以后……”
  黄孔向着外面看了一眼,回目三人道:“我们到外面再谈吧!”
  原来这里与主人卧室距离不远,怕是吵了他的清静,再者,谈话内容更是多有不便。
  四个人移步到了另一间房子,雷公公关上了房门,众人相继落座。
  “主座的病……”雷公公拧着一双眉毛,极是关切的样子。
  黄孔轻轻捋了一下长须,清癯的脸上,显现着一片忧容。
  “这个……”他说,“这是个很奇怪特殊的病例!”
  说时鼻翅开合,像是在品嗅着什么,一双眼睛看向时美娇道:“姑娘可曾觉着这里的气味有些什么不同么?”
  时美娇嗅了嗅,摇摇头说:“没有,除了花香之外,什么都没有呀!”
  “谁说不是?”黄孔打着浓重的皖省口音道,“我说的就是花香。”
  李七郎似略松了口气,甚是奇怪地道:“花香?”
  黄孔微微点了一下头:“柳先生平素太爱花了,这几天我默察府上,到处都是花,尤其是柳先生住的这个飘香楼,更是种满了奇花异卉,一年四季,不分日夜,总是异香扑鼻,嘿嘿……就连房子里面,也不例外……”
  众人随着他的手指之处,只见一盆盆盛开的鲜花,布满阁楼内外,五彩纷陈,各有奇艳,主人爱花成痴,众所周知,万花飘香、飘香楼其实无不与花有关,倒是没有想到竟成了主人罹病之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