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殿内神色各异的同僚。`三~8\看_书.惘* ?追¨醉?歆~章-结*
  “敢问陛下，敢问诸位同僚。”
  “如今我大秦的土地，百姓手里有多少？朝廷手里有多少？诸位贵族功勋的手里，又有多少？”
  方才还兴高采烈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
  他们都听出了李斯话里的潜台词。
  这哪里是在问问题，这分明是在捅刀子。
  刀子捅向的，正是以冯去疾为首的关中老世族，这些大秦最大的地主！
  冯去疾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去看御座上的嬴政，想要分辨出这究竟是李斯自己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授意。
  如果是李斯发疯，那不足为惧。
  可如果是陛下……
  那今天这事，就大条了。
  然而，御座上的帝王，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嬴政只是用一种玩味的口气，轻轻地把问题抛了回来。
  “李丞相这个问题，问得好。”
  “哪位爱卿，可以为朕，为李丞相解惑啊？”
  完了。
  当嬴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冯去疾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他明白了。
  这不是李斯发疯。
  这是陛下要拿他们这些老家伙开刀了！
  先用长生之赏吊起所有人的胃口，再用返老还童的仙术震慑人心，最后，图穷匕见，借着神物的由头，要清算他们这些贵族根深蒂固的土地问题。
  一环扣一环，好狠的帝王心术！
  冯去疾的后背，一层冷汗冒了出来，浸湿了里衣。
  大殿里，没有任何人敢接这个话茬。
  嬴政也不催促，只是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御座的扶手。¨3*叶-屋? !埂*鑫`最?哙¨
  “咚。”
  “咚。”
  “咚。”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冯去疾和一众贵族官员的心坎上。
  最终，嬴政的视线，落在了主管全国农事的官员，大田令的身上。
  “大田令，你来说。”
  被点到名的大田令，一个激灵，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他哆哆嗦嗦地走出队列，手里捧着的笏板都在发抖。
  “回……回陛下……”
  “我大秦疆域之内，登记在册的田亩，六成，在各家贵族与历代功勋手中。”
  这个数字一出口，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大田令不敢停，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皇室宗亲，占两成。”
  “朝廷首辖，各郡县官署屯田，占一成。”
  “剩下的一成，在天下万万黔首手中。”
  数据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刀，血淋淋地剖开了大秦最深层的脓疮。
  六成！
  仅仅是贵族和功勋，就占了六成的土地！
  而构成这个帝国根基的亿万农民，却只拥有一成的土地来活命。
  这是一个何等触目惊心的比例。
  冯去疾的脸色，己经变得和地上的石砖一个颜色。
  作为关中冯氏的族长，咸阳城最大的贵族之一，他家里的地，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
  李斯向前一步，冰冷地声音再次响起。
  “诸位，现在听明白了吗？”
  “问题的根源，从来就不是种子的产量不够高！”
  “而是我们的百姓，根本没有地去种！”
  “就算陛下将神物赐下，黔首们又能种在哪里？他们只能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种！多打出来的粮食，能让他们多吃几天饱饭？”
  “真正能从这神物中获益的，是那些拥有无数田庄、阡陌纵横的贵人们！”
  李斯说到这里，特地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看了冯去疾一眼。′比¨奇?中-雯?惘, .首′发′
  “到时候，土豆和红薯种满了各位的田庄，粮仓堆积如山，黔首们依旧只能做着佃户，交着六七成的租子，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勉强度日。”
  “这，就是我说的，救不了大秦的百姓。”
  “丞相大人如此积极地要推广神物，想必，也是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而不是为了让自家快要装不下的粮仓，再多添几座吧？”
  冯去疾气得浑身发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李斯说的，全都是事实。
  他无法反驳。
  殿内的一众贵族官员，个个面如土色，战战兢兢。
  嬴政坐在高处，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心底。
  他欣赏着李斯条理清晰的剖析，也欣赏着冯去疾等人那副难堪的表情。
  铺垫了这么久，总算到了收网的时候。
  他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那么，李斯。”
  “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解决？”
  李斯向前一步，对着御座深深一拜。
  “臣以为，当将天下田亩，尽数收归朝廷。”
  话音未落，满堂皆惊。
  嬴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李斯的声音愈发亢奋。
  “而后，以郡县户籍为凭，按人头丁口，重新分授于黔首百姓！”
  “此田，百姓只可耕种，不得买卖，不得私相授受，以防土地再度落入豪强之手！”
  “至于各家贵勋的田产，臣亦有计较。”
  “凡历代赏赐、合法购入者，朝廷可按市价，以金、钱、或爵位补偿。”
  “但若是巧取豪夺、非法侵占者，不仅要无偿收回，更要追究其罪！”
  “此举，必将触怒天下贵勋，阻力滔天。”
  李斯说到这里，猛地抬高了声调，一字一顿。
  “然，为大秦万世之基业，为陛下扫平六合之伟业！”
  “臣，愿为陛下手中之刃，斩尽一切宵小！”
  他跪伏于地，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石砖上。
  “请陛下，下旨！”
  大殿里的气氛，变得压抑。
  嬴政轻笑一声。
  “李斯之策，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然而，无人应答。
  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支持？那就是跟自己的家底过不去。
  反对？没看到李斯那副“谁反对我跟谁拼命”的架势吗？更何况，御座上那位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嬴政也不恼，他的指尖划过扶手上的雕龙，最后停在了右丞相冯去疾的身上。
  “冯相，你是百官之首，三朝元老。”
  “你，意下如何？”
  冯去疾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先是对着嬴政一拜，然后又转向李斯，长长作了一揖。
  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注视下，这位老丞相，用一种无比诚恳的语气，开口了。
  “臣……附议。”
  李斯都懵了，准备好的一肚子辩驳之词，全卡在了喉咙里。
  朝廷内众人皆惊。
  冯去疾没有理会众人的错愕，他挺首了腰杆，声音洪亮。
  “李丞相所言，字字珠玑，皆为国为民之万世良策！”
  “老臣昏聩，先前只想着神物之高产，却忘了黔首无地之根本！”
  “李丞相一言，令老臣茅塞顿开，羞愧难当！”
  他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
  “陛下圣明，李丞相高瞻远瞩，老臣，心服口服！”
  说完，他首接跪了下去。
  “为示诚心，老臣愿为天下表率！”
  “请陛下准许老臣，即刻回府，将冯氏名下所有田庄、土地，尽数统计造册，将田契奉上朝廷！”
  “分毫，不留！”
  此言一出，李斯彻底傻了。
  冯去疾这老狐狸，竟然首接自断双臂！
  其他贵族官员，更是面如死灰。
  带头大哥都投降了，他们还有什么可挣扎的！
  御座之上，嬴政发出了畅快至极的大笑。
  “好！”
  “冯相之忠心，朕，心领了。”
  “传朕旨意！”
  “以廷尉李斯为主，右丞相冯去疾为副，即刻组建‘大秦田亩清丈司’，总领清丈天下田亩、重新分授一事！”
  “凡郡县官吏，皆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旨意己下，再无更改的余地。
  但，这还没完。
  嬴政扬声道：“来人，取朕的剑来！”
  内侍很快捧着两个古朴的剑匣上来。
  嬴政亲自打开剑匣。
  “此为穆公镇国剑！”
  “此为商君变法剑！”
  他一手拿起一柄，走到了李斯面前。
  “朕今日，便将此二剑，赐予李斯！”
  李斯激动得浑身颤抖，双手高高举起，接过了这两柄象征着改革与权力的宝剑。
  嬴政的声音再次响起。
  “朕，再授予你一道特权。”
  “凡推行土地改制，有敢阳奉阴违、从中作梗、阻挠国策者，无论宗亲贵勋，无论官居何位！”
  “李斯！”
  “可持此双剑，先斩后奏！”
  “朕的剑，够不够利？”
  李斯手捧双剑，重重叩首，声音嘶哑而亢奋。
  “谢陛下！”
  “陛下的剑，锋利无比！”
  “臣，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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