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崇贤馆的破败屋檐下显得愈发浓重，被屋内十几支牛油大蜡的炽烈光芒刺穿，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兰~兰`文`茓! *首\发¨
  严宽像是焊在了沙盘上，手中的朱砂笔在长安舆图上狂舞，嘴里念念有词，仿佛一个在祭坛上与神灵沟通的萨满。
  “不对，不对！这个音节的转折太生硬了！”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张南，“这首‘杀人诗’，还缺一个韵脚！一个收尾的华彩！”
  张南没有被他的癫狂影响，只是平静地看着沙盘上那逐渐成型的，由一个个姓氏音符组成的死亡乐章。
  “崔、卢、王……‘辍’与‘亡’之后是什么？”
  “是‘净’！”严宽的笔尖重重地戳在城西的一点上，“净业寺的‘净’！古音‘dzheng’，有‘肃清’、‘终结’之意！这是他们仪式最后的宣告！”
  “他们用长安的顶尖门阀做音符，用一场万民恐慌做伴奏，最终要在净业寺这个地方，奏响一个名为‘大唐国本崩坏’的终曲！何其恶毒！何其天才！”
  严宽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这种智力犯罪的战栗与……欣赏。
  郑虔在一旁听得手脚冰凉，他感觉自己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都比不上今晚这一个时辰的冲击。′精+武¨暁!说′徃/ ?首!发·他看向张南，这位年轻人却仿佛在听一个寻常的病理分析报告。
  “李将军。”张南转身，看向门口肃立的李君羡。
  “末将在！”
  “人手都安排好了？”
  “回张郎君，三百名百骑司精锐己化整为零，扮作商贩、香客、力夫，在净业寺周边五里之内布控。只待您一声令下，便是天罗地网。”李君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从最初的不服，到如今的心悦诚服，他只用了几天时间。这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感觉，比单纯的冲锋陷阵更让他着迷。
  “很好。”张南点了点头，“告诉兄弟们，这不是抓捕，是演戏。我们是黄雀，要等螳螂捕完蝉，再优雅地登场。在我的信号发出之前，任何人，不许暴露一丝一毫的杀气。”
  “末将明白！”
  张南又转向郑虔，躬身一礼：“郑公，王家的事，又要劳烦您了。”
  郑虔连忙回礼：“张郎君但说无妨。老夫这点薄面，还能起点作用。”
  “王珪公爱女心切，定会想尽办法前往净业寺。您此去，不是劝阻，是‘拖延’。+二\8/看*书.徃￠ *嶵·薪`章?踕.埂_鑫!哙?”张南递过去一张纸条，“这是王芷小姐的一种‘病症’的详细描述，您照着念就行。记住，要表现得比他还急，让他觉得，他女儿的病随时可能在家里爆发，根本走不开。”
  郑虔接过纸条，看着上面“分离性焦虑伴随广场恐惧”之类的古怪词汇，嘴角抽了抽。他感觉自己这国子监祭酒，快被张南培养成专攻“PUA老父亲”的话术大师了。
  安排好一切，张南准备离开。
  严宽却一把拉住了他：“等等！那张舞台图，老夫看了。天衣无缝！但有一个问题，你把所有人都安排了角色，主角、配角、龙套……那你自己呢？你演什么？”
  张南回头，冲他神秘一笑。
  “我？我是写剧本的导演，兼职……收尸人。”
  ……
  与此同时，范阳卢氏府邸，问心斋。
  卢俊展开了由百骑司校尉亲手送来的那张“舞台草图”。
  昏黄的灯光下，他看着那张画满了各种奇怪符号和标注的图纸，呼吸都停滞了。
  这己经不能称之为计划了。
  这是一篇论文。
  一篇关于“如何在不可控环境中通过设置变量引导目标群体产生特定行为并达成预设结果”的社会心理学实践论文。
  图上，清晰地标注着“林嬷嬷入场动线”、“云水道人施法最佳站位”、“卢婉第一次尖叫时机”、“卢俊情绪崩溃的三个阶段”，甚至连“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声以掩盖弓弩上弦”这种细节都写了进去。
  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反应，都被赋予了一个精确到秒的“KPI”
  卢俊这位严谨了一辈子的刑部郎中，第一次见到比他的卷宗归档还要严密、还要令人发指的东西。
  他身后的卢婉也凑了过来，她看着图纸，眼中闪烁着的是一种遇到同类的光芒。
  “父亲，你看这里。”她指着图纸的一角，“张郎君标注，当云水道人拿出法器时，我会因为‘器物摆放顺序错误’而产生第二次狂躁。这个切入点，太精妙了。”
  “这简首……简首是把人心放在算筹上拨弄。”卢俊喃喃自语，额头上不知不觉渗出了冷汗。
  这既是兴奋的汗，也是恐惧的汗。
  他兴奋于即将参与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完美反杀。
  也恐惧于那个年轻人的智慧，它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
  “父亲，这里有个地方，我不太明白。”卢婉的逻辑癖又犯了，她指着图上一个关于林嬷嬷的标注。
  “张郎君预设，在最后关头，林嬷嬷会放弃我们，转而尝试挟持‘第三方’。这个第三方是谁？现场除了我们，应该没有别人了。”
  卢俊也皱起了眉。
  这是剧本上唯一模糊的地方。一个没有被定义的“变量”。
  “或许，是张郎君留下的后手。”卢俊沉吟道。
  他将图纸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入怀中，贴身存放。
  “婉儿，怕吗？”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卢婉摇了摇头，她拿起自己的小册子和炭笔，认真地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不，我觉得，这比解开九连环，有意思多了。”
  对她而言，这或许是世间最有趣的一道谜题。
  而她，是谜题中最关键的一环。
  卢俊看着女儿眼中那重又亮起的，名为“逻辑”与“秩序”的光芒，心中最后的一丝担忧也烟消云散。
  他抬头看向窗外。
  三日之后，净业寺。
  好啊，我倒要看看，是我范阳卢氏的百年门风硬，还是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鬼魅，手段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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