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作者:王强    更新:2021-12-02 19:31
  小薛的心一沉,觉得陆翔是来真格的了,面对他的狮子大开口,小薛感到了绝望,澳格雅惟一声称能帮助自己的人竟是这么一个货色,小薛对这个项目已不再抱任何希望,想到以后不必再和面前这个家伙有任何瓜葛,他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对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又何谈喜欢或厌恶呢?
  小薛看了眼陆翔,似乎他已经不再是客户,只是一位刚刚萍水相逢、又将形同陌路的听众而已,小薛已经没有任何负担,定了定神,沉稳地说:“您刚才问,我为什么还在这里泡着,因为我就是要争口气,宁肯被人打死,不能被人吓死,输也要输个明白,死也要死出个样来。我图的就是别人对我的尊重,即使项目输了,我也要让客户尊重我,说我这人地道;即使项目输了,我也要让竞争对手尊重我,说我这人不玩儿黑的;即使项目输了,我也要让公司同事尊重我,说我这人值得合作。”
  陆翔木无表情地看着正前方的墙壁,小薛想到自己此前卑躬屈膝、好话说尽,又换来了什么?便一不做二不休,把憋闷已久的话一吐为快:“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从第一眼看见我就瞧不起我,当然,可能你这人就是谁都瞧不起。话说回来,我也觉得你这人不怎么样,但我以前一直没有瞧不起你,可是你刚才问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我就开始瞧不起你。你要的好处,我们给不了,我们给的再多也比不上那几家公司。但是,他们虽然愿意给你好处,可心里肯定瞧不起你,他们给你的越多,就越瞧不起你。您要是愿意帮我,咱们就是朋友,我从心眼儿里尊重您,我们洪总也会尊重您,也会把您当成真正的朋友,在您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也会尽全力来帮您。虽然我没挣过多少钱,但我觉得挣钱并不太难,难的是赢得别人的尊重,这是用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忽然,陆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说:“你一会儿说‘您’一会儿说‘你’,累不累呀?你们北京人就是这个毛病,你就说‘你’,好不啦?”
  小薛又一惊,他没想到自己豁出去说了这么多重话,陆翔竟会是这种反应,他正觉得诧异,陆翔又说话了:“哎,你怎么不喝酒呀?”
  小薛的胆子已经彻底放开了,他笑着说:“你是客人,酒是招待你的,我怕我一开喝就没你的了。”
  陆翔嗤之以鼻地说:“吹什么牛?!你是舍不得这点钱吧,小冰箱很贵的哟,一听啤酒要35块的。”
  小薛被彻底激怒了,他拿起另一个易拉罐打开,对陆翔说了句:“你看着表。”然后仰起脖子,把易拉罐举到嘴的正上方,直接把啤酒往嘴里倒,他的嘴像漏斗一样始终张开,喉结有节奏地上下运动,手上稳稳地调节着易拉罐倾斜的角度,使倾泻而下的啤酒始终保持均匀的流量,不一会儿,等最后几滴啤酒落进嘴里,小薛便把易拉罐往茶几上一放,擦了一下溅在面颊上的酒滴,自豪地看着陆翔。
  陆翔的嘴也一直张着,到此时还没合上,他猛醒过来忙看了眼手表,说:“12秒钟!”然后又呆呆地看着小薛。
  小薛又懊恼又惋惜地说:“水平太差!我以前的最好成绩是9秒。”
  陆翔原本惨白的脸红了,他端起杯子抿了口啤酒,说:“你刚才说对了,老子就是谁也看不起,老子也不爱喝酒,一喝就醉,但老子一旦肯和谁喝酒,就说明看得起他。”
  陆翔继续愤愤地说:“老子为什么看不起人,就是因为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能让我看得起,以前还有一个,就是陆明麟,我就是他请来的,要不然谁会从上海跑来这么个鸟不下蛋也不拉屎的鬼地方?!沈部长是个什么东西?他懂个屁企业管理,早先就是个给陆明麟写马屁文章的,结果陆明麟倒把这么重要的软件项目交给企划部管,我算什么?我就成了个顾问,有人顾没人问。Roger那个家伙,像变色龙说变就变,昨天还说维西尔好,今天就说ICE好,当我是傻子呀?!其实他才是个傻子,连ICE都不拿他当回事,ICE让我们选莱科,这么一帮人,你说,我能看得起他们吗?”
  小薛趁陆翔停下来喝酒的工夫赶紧插了一句:“Roger和澳格雅关系那么深,ICE为什么偏要支持莱科呢?”
  陆翔鄙夷地啐了一口,说:“他关系深个屁!他只搞定了沈部长,莱科虽然来得晚,但好像已经搞定了赖总,而且他们本来就是被ICE推荐来的。”
  小薛有些糊涂了,问道:“他们也给赖总好处了?你不是说赖总是陆总的亲戚吗?澳格雅就是他们家的公司,那些钱本来就是他兜里的钱,他怎么还能被别人搞定呢?”
  陆翔又狠狠地啐了一口,说:“他有个屁!澳格雅只姓陆,不姓赖,他一点股份都没有,和我一样都是打工仔,整个公司都是陆明麟一个人的,他可能很快就要让儿子接替赖总的位置,赖总的日子不多喽,怎么会不拼命捞钱?”
  小薛起身去把仅剩的第三听啤酒拿来,给陆翔倒上,陆翔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紧接着打了个酒嗝,望着小薛说:“你看看,还有好人吗?你能尊重谁呀,谁又会尊重你呀?我是甲方,我就觉得你们卖东西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你是乙方,你肯定觉得我们买东西的也没有一个好东西。今天咱们是幸会,两个难得的好东西碰到一起,来,干一杯。”
  陆翔把杯中的酒往那个一直没用的杯子里倒了一半,递给小薛,小薛接过来和他“当”地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不甘心地问:“你刚才不是说能帮我们吗?你想怎么帮?”
  陆翔把酒喝了,才呲牙咧嘴地说:“嗨,你还当真啦?我只是随口一说,看看你和他们是不是一丘之貉。我这个人呀,最多也就是败事有余,但肯定成事不足啦。赖总、沈部长都让他们搞定了,陆明麟现在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了,还能有什么希望?”
  刚说到这儿,陆翔猛地捂住嘴,跳起来跑进洗手间,趴在洗手池边上吐了起来,小薛跟过来,强忍着刺鼻的气味,靠在洗手间的门框上注视着他。陆翔一边吐,一边打开水龙头冲刷秽物,总算吐干净也冲干净了,才直起身子,转过脸对小薛抱歉地说:“出尽洋相了,这下更让你看不起了。我想洗个淋浴,你等我一下。”
  小薛把洗手间的门关上,走回房间坐到床沿上,等洗手间里同时传来莲蓬头喷水和排风扇转动的声音,他便拿起手机给洪钧打电话。等电话拨出去了,小薛才注意到时间已将近零点,他下意识地刚要把电话挂断,洪钧已经接了起来,问道:“小薛,怎么了?”
  小薛连连表示歉意,然后把刚才的情形简单讲了一遍,问道:“您说,在这种情况下,他对咱们还能有什么帮助吗?”
  洪钧想了想,并没有正面回答小薛的问题,而是说:“做sales的,不可能做一个项目赢一个项目,但如果每做一个项目都能交到一个朋友,也是很大的收获了。”
  * * *
  直到坐在飞往新加坡的飞机上,洪钧还在琢磨着三天前科克打来的电话,科克这么急着把自己叫到新加坡,会是什么事呢?洪钧觉得这种出乎意料的事往往是坏事,而且即使他拼尽全力往最坏处打算,现实总会比最坏的打算还要坏。
  洪钧赶到新加坡的里兹·卡尔顿酒店已是晚上十点四十五分,他到房间扔下行李,顾不上梳洗更衣,就坐电梯来到那间格调清新高雅的酒廊,在一根圆柱后面的座位上找到了科克,科克看似吃力地站起来和他握手,他惊讶地发现科克显得非常疲惫甚至有几分苍老。
  科克勉强挤出笑容,像汇报工作似的说:“我上周在硅谷,然后去了悉尼,给你打电话时刚从悉尼回到新加坡。”
  洪钧玩笑般地嗔怪道:“你当初答应过我要经常去中国的,可是今年只去过一次,倒是常回悉尼,思乡病犯了?”
  科克听了,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我只去有麻烦的地方。”
  洪钧听出科克话里有话,又不能问,只得笑笑。科克忽然说:“记得韦恩吗?”
  洪钧回答:“当然。”韦恩是维西尔澳大利亚公司的总经理,身材非常高大,每次亚太区开会都见面,很健谈,和他聊天总是很开心。洪钧刚想跟一句“他是个不错的家伙”,又忍住了,当老板没有明确表露对某人的好恶时,自己最好不要率先表露出来,否则往往追悔莫及。
  果然,科克带着满腔憎恶地说:“他是个婊子养的混账!”
  洪钧吃了一惊,轻声说:“我没和他打过多少交道。”
  科克喝了口啤酒,说:“澳大利亚对我很重要,是我的基地,我从澳大利亚到新加坡接手亚太区的时候,提拔了韦恩作为我的继任者,但没想到,我是大错特错了,他把维西尔澳大利亚搞得一团糟,我以前定的规矩他全改掉了,我给他的指令他一概不听。我决心让韦恩离开,维西尔澳大利亚有一个很棒的年轻人,就像你一样,懂市场,全力以赴,有出色的领导力,你在下次亚太区会议上就会见到他,你肯定会喜欢他。”
  科克的语调变得沉痛起来:“不幸的是,解决了这个麻烦却带来了另一个麻烦。有人支持韦恩,而这个人是斯科特。韦恩去向斯科特告我的状,斯科特居然要求我重新考虑我的决定。”
  斯科特是维西尔公司的总裁,是仅次于公司董事长兼CEO弗里曼的第二号人物,洪钧和斯科特平日里虽常有些电子邮件往来,但只在2月份总部的kick off meeting上见过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