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王强    更新:2021-12-02 19:31
  妻子、孩子、车子、房子和票子,你这五子登科已经超额完成了吧?”
  邓汶听洪钧这么一番总结,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不错,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成就感,他耸了下肩膀,低头抚弄着自己的裤线,尽可能摆出谦虚和内敛的姿态,说:“还凑合吧。”
  过了几秒钟,洪钧默不做声,一直低着头的邓汶有些纳闷,他做好思想准备,洪钧可能正在用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瞪着自己,他琢磨着该怎么把自己的处境说得惨一些,好让洪钧别太郁闷,他抬起头,呆住了,洪钧果然正在盯着他,不过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羡慕或嫉妒,而是充满了惋惜、同情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洪钧凝视着邓汶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呢?如果再过二十年,咱俩又碰到了,你肯定还是你现在这样,我都能想象出来你退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这次轮到邓汶沉默了,洪钧说的每个字都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如今的邓汶日子过得的确安逸,但在这种安逸背后,就是一种令他越来越害怕的感觉:他已经没有梦想了,他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这种感觉,简直让他绝望、让他窒息、让他疯狂,而他宁可选择疯狂。
  洪钧又说话了,他的语气变得轻松了一些:“可能你周围的人都会觉得你已经混得很不错了,你可能也觉得挺满意,什么都有了,还折腾什么?我倒是觉得,什么都有了,那才正应该折腾呢,现在不趁着心还没死折腾一把,更待何时?”
  邓汶琢磨着洪钧的话,他觉得洪钧像是找到了突破口长驱直入,直击自己的痛处,唤起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共鸣。那些五子登科的胜利果实,在别人看来是邓汶二次奋斗的羁绊,而让洪钧说得却成了邓汶“折腾一把”的条件。
  邓汶喝了口凉水,嗓子里还是好像塞着东西,他清了清喉咙说:“有时候我也想,这么混下去,明年和今年一个样,后年和明年一个样,真挺没意思的,一点儿刺激都没有。”
  洪钧笑了,说:“哎,我想起联想的那句广告词儿了,‘人类失去联想,世界将会怎样’,我篡改一下安在你身上,就是‘邓汶失去梦想,日子将会怎样’,呵呵。”
  邓汶也笑了笑,脸上的肌肉好像有些僵硬,他现在真怕听到“梦想”这个词。他嗫嚅着说:“不过,一切还是得看机会啊,总不能什么机会都没有,就把所有这些全扔了,硬干、蛮干肯定不行吧?”
  “瞧你说的,好像我是在撺掇你闭着眼睛往火坑里跳似的。当然要看机会,但如果你自己根本就没想法、没动力,什么机会在你眼里也不是机会了。”
  “那你觉得什么是机会呢?自己开公司?我现在是什么梦都做不出来,想折腾都不知道怎么折腾、往哪儿折腾。”
  “先不要动不动就只想着开公司,干什么是个问题,在哪儿干更是个问题。我倒是觉得首先要确定的是你的舞台在哪里,然后再设计演什么。”洪钧特意停顿了一下,直到邓汶满含期待地望着自己,才拿捏出掷地有声的效果说了三个字:“回国吧!”
  “我是想找机会回国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我倒是也没想什么出人头地、什么以身报国,说实在的,在美国这些年学的也没多少是有用的东西,我就是想干些自己觉得有意思、有意义的事。但总不能两眼一摸黑就回去了吧?现在回国去的太多了,我们在波士顿三天两头地聚餐、饯行,一个个地都往国内跑,都说国内的机会多,可是回去的主要还是在美国混得不如意的、没有站住脚的。”
  刚说完这句,邓汶看见洪钧脸上又露出一丝笑容,好像在嘲讽他,忙解释说:“当然,我不是说我算混得好的、算站住脚的,我的意思是,起码得有个目标、有个方向,再回去吧。”
  其实,洪钧刚才的笑容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但他也不想解释,而是趁势说:“我倒是知道有个机会,想不想听听?不知道配不配得上你的目标和方向。”
  邓汶忙着催促:“你说你说。”
  洪钧拿起两个已经滴水不剩的玻璃杯,一边向卫生间走,一边背对着邓汶说:“ICE,你了解得多吗?感觉怎么样?”
  邓汶忙站起身,追到洗手间门口,从洪钧手里夺过杯子,又灌满两大杯,和洪钧一起走回沙发前,说:“ICE当然是好公司啊,top three嘛,至于了解就谈不上了。”
  洪钧从床上拿过来两个靠垫,扔给邓汶一个,说:“这就是你今天晚上的枕头了。” 他把另一个塞进自己的后腰和沙发之间,使自己坐得舒服些,接着说:“ICE,它这三个字母是什么意思,知道吧?Intelligence & Computing Enterprise的缩写。其实,还有另一层解释,I是Irwin的头一个字母,C是Carpenter的头一个字母,艾尔文和卡彭特创立的这家公司,ICE也就是Irwin & Carpenter的Enterprise的意思。”
  邓汶不明白洪钧为什么云山雾罩地讲这些典故,但也不好打断,只好耐着性子听。洪钧接着慢条斯理地叙说革命家史:“艾尔文现在是Chairman兼CEO,卡彭特是搞技术的,他的头衔儿是执行副总裁兼CTO,负责全球的产品研发和技术导向。这个卡彭特有意思,虽说是技术出身,但是对政治、历史和地理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特别感兴趣,还喜欢四处旅行啊探险啊。应该是前年吧,对,前年夏天,他专门跑了趟中国,不是为了公司的业务,是他要去西藏玩儿。这家伙是叫嚣西藏独立的,在e-mail里就说他要‘经过中国去西藏’,把中国和西藏并列了,我就告诉他,错了,应该是‘经过北京、成都去西藏’,根本就没出中国呢。我专门陪他去的,来回两个星期,我和他争了两个星期。我说如果他认为西藏应该独立,我就认为德克萨斯州应该独立,结果后来就变成争论德克萨斯该不该独立了。我说德州本来是墨西哥的,后来独立了,不久就被并入美国了。现在想让西藏独立的人,也不会看到一个独立的西藏就善罢甘休,也是打算先让西藏独立出去,再被他们纳入他们的势力范围。后来又说到台湾闹独立,就更是这样了,日本人最不是东西,他们之所以支持台独,就是为了将来把台湾像琉球一样并入日本。”
  邓汶实在受不了,夸张地咳嗽了一声,洪钧笑了,故意不理睬邓汶的抗议,继续说:“卡彭特这个人,不能顺着他,越顺着他他反而越看不起你,就得和他争,但要争得有理有据,只要你说出他不知道的或者他没想到的,他就对你另眼相看。我们俩一路抬杠,越吵越有交情,后来我还救了他一次。在西藏有一段路要骑马,实在太累了,向导怕我们打盹从马上掉下来,一路上不停地说话,后来卡彭特说就是向导那些呜哩哇啦的他根本听不懂的话弄得他更困了,他在马上睡着了,结果一下子歪下来,窄窄的小道旁边就是河谷,深不见底,他双手扒住一块大石头,我和向导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把他拽上来,那家伙死沉死沉的。这么一来,我算他的半个救命恩人,他和我关系一直不错。我刚才不是给你讲了我离开ICE 的时候不太愉快吗?当初ICE那么多高层,没有一个出来说句公道话的,只有他,后来给我发了e-mail,说他不认同我老板Peter的做法,但是因为他只负责公司的技术部门,不好干预Peter,他表示我如果有任何需要他帮忙的,只管和他联系。去年圣诞节的时候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到维西尔了。”
  邓汶终于等到洪钧停下来喝水的间隙,有些不太高兴地说:“哎,我怎么没听出来这里面有什么‘机会’呀?”
  洪钧擦了一下嘴,神秘兮兮地说:“这就是机会,因为卡彭特很可能就是你未来的大老板!”
  邓汶愣了,洪钧终于抖出他的包袱,说道:“ICE要在中国设立一个 R&D Center,卡彭特直接管的,你最适合去做这个研发中心的负责人。”
  接着,洪钧就把ICE从去年开始筹划研发中心的情况向邓汶详细介绍了一番,然后说:“我还在ICE的时候卡彭特曾让我推荐人选,因为这个人会和我合作,据我所知到现在他们还没确定最后的人选,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把你推荐给他。”
  邓汶心跳加速,他知道这个职位意味着什么,这简直是一个理想得不能再理想的机会,理想得难以置信。是啊,难以置信,就像猴子看见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串鲜美的香蕉,也会犹豫怀疑一番:香蕉是假的吧?香蕉是拿不到的吧?邓汶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去想这机会有多么完美,而是先想这机会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他疑惑地说:“可是你现在跑到VCL去了,VCL和ICE是competitor啊,他怎么还会接受你推荐的人呢?”
  “这根本没有影响。这几家公司本来就是个小圈子,里面的人都是来来往往的,同学、同事、各种关系都很多。你是我的朋友,卡彭特也算是我的朋友,我把你推荐给他,你得到合适的机会,他得到满意的人才,我帮了两个朋友的忙,何乐而不为。而且,你到ICE是做研发,我在维西尔是做市场和销售,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何况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他不会担心你我之间有什么私下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