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作者:叶紫    更新:2021-11-30 02:45
  我双眸瞬时黯淡,抄起床上的方枕拼劲全力向她掷去。
  她不慌不忙的躲过,目光淡淡然,暗哑的嗓音若有深意,“我是把你当成敌人,可是又实在忍不住敬佩你。”说完,袅袅然离去,还不忘替我合上房门。
  我烦躁地狠抓着自己的头发,和睦共处不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么?为何到最后,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傅恒远征后,不时有关于他的讯息传到我耳中。
  时值隆冬,冰天雪地。傅恒顶风冒雪,毫不懈怠,率部日夜兼程,有时日行竟达三百多里。翻山越岭,又在雪紧冰滑的崎岖险道上步行,克服千重万难,终于在十二月十八日,如期抵达金川军营。
  皇帝以傅恒率师远征,公忠体国,先是部议加傅恒太子太傅衔,特命加太保衔,又命赐傅恒双眼孔雀翎,傅恒固辞,坚不接受恩赐。但皇帝不允。
  傅恒纪律严明,行军迅速,兼办一切咨询机务,常常彻夜不眠。
  他除命各路大军继续发动正面进攻,控制并迷惑敌军外,还另出一支奇兵,从别的小道进击,凡遇敌坚碉一概绕过,直捣敌心脏刮耳崖,来个中心开花,使固守山梁石碉内的敌军不战而溃。
  我时常会想起他出征时身着戎装的俊挺身姿,也想象他用兵如神时地英雄气概,仿佛那羽扇纶巾的诸葛孔明,弹指间笑看风云变幻,运筹帷幄之间,决胜于千里之外。
  因路途遥远,战事又吃紧,傅恒并没有过多的往来书信,仅在乾隆十四年地正月利用飞鸽传书,送给我一首藏头诗。
  虽离百州渺远山,
  隔江飞鸟赶千帆。
  千山万水终不改,
  里夜黄昏尽渔盏。
  心归似箭游子意,近水推舟过别湾。
  咫身对月尤自叹,
  尺浪嫣能将船拦。
  收到信后,我痴楞了好一阵子。这,曾经是纪昀常用的方法,将他地款款深情埋藏于诗中,再赠与我。
  心思恍惚,仿若又回到了从前。
  那些蕴含着他心血地诗稿和文章,我们共同度过的日日月月,电闪雷鸣般地划过我的心尖。
  可是我们,回不去了。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辛苦作相思。
  我在回廊里吹了半个时辰的风,好不容易才使自己平静下来。
  回房取纸研墨,信手挥洒,一蹴而就。
  如梦世间好风景,
  果满山崖心潮涌。
  爱意浓浓笑春晖,
  请出莲花笑微微。
  深情厚意难离分,
  爱意似酒醉人
  信鸽飞起的同时,我长出一口气。
  它在空中盘旋了许久,“咕咕”长叫几声,似箭一般的疾飞出去。它的羽翼上披撒着金色的阳光,在半空中化为一个黑点,越来越小,终至再看不见。
  第一百二十九章 暗涌(一)
  乾隆十四年二月,大金川土司莎罗奔终因在清军久困之下难以支持,于阵前高喊投降。经略大学士傅恒于卡撒军营外接受其投降。受降仪式结束后,傅恒即露布飞报大捷,并于次日启程返京。
  三月,傅恒率大军返抵京师,皇上命皇长子率诸位亲王大臣到郊外迎接犒劳。御殿受贺,皇上御封他为一等忠勇公,另按照勋臣额亦都、佟国维之例为傅恒建立宗祠,并追谥傅恒父亲李荣保“庄恪”谥号,在东安门内赐地修建傅恒府第。
  自此傅恒平步青云,备受恩宠,无以复加。
  傅恒回府之日,所有家眷皆与门外相迎,但这些人中并不包括我。我的装扮也好,态度也好,始终与他们格格不入。
  一整日他都忙于应付上门道贺的各方官员,直到斜月低垂,才得了空。
  才进屋,他猝然迎上来,薄唇覆盖住我的,强烈的男子气息瞬时将我吞没。
  “有没有想我?”许久的缠绵后,他霸道的支起我的下巴,眸子里盈满的全是疼惜。
  “你说呢?”我调皮的眨眨眼睛,把问题丢回给他。
  他捧着我的脸,贪婪的凝视,眼眸闪动,恍如流星。
  殊不知他在打量我的同时,我也在偷偷的观察他,于是,异口同声:
  “你瘦了。”
  “你瘦了。”
  他闷声笑了出来,缓慢抚过我的头顶,挠了挠。
  我扯扯他的衣襟,小声说:“潇湘回来了……”
  他的眉头立刻蹙紧,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淡淡忧郁。“我知道。”
  我伸手按上他地眉心。抚平再抚平。手被握住,又被亲吻住。.1^6^K^小说网更新最快.
  “你不去看看她么?她等你多日了。”我神情温柔和煦,但幽声吁叹还是泄露了少许情绪。
  他不说话。只拣起一旁的玉梳,替我慢慢的梳起了发。想是从未做过这等事。他笨手笨脚地样子让我咧嘴开怀。
  可是,我又着实笑不出来。
  这般熟悉的场景也曾经发生在某个冬日,温暖如春地手掌也温暖了我的心。
  我张大眼睛,深深凝视他的黑瞳,瞳中小人眼微红。他握了我的手,却触感冰凉,原来,他毕竟不是他。可是,不是他,是谁又有何分别。
  沉默片刻,他柔声道:“在屋中待了一天不无聊么?”他对我知之甚深,虽然性子被磨平了不少,可长此以往。定会憋坏我。
  我心中温热,带着期待昂起头,“那我们出去走走?”
  他终于捉了我的手。与我地视线相接,低低唤了我的名字道:“好。”
  月色使人迷醉。穿过树荫。洒下一地的银粉。携手漫步于花园之中,虽不若白日的芬芳可人。然在夜色映衬下,半遮半掩间,也分外撩人。
  “谁?”傅恒忽以树枝为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了出去。
  此时恰好经过一片矮树,而地上却出现了三条人影。
  一人翻身滚落,树枝失了准头,栽进花丛中。
  那是一个全身都裹在黑衣中的蒙面人,身材高瘦,我们与之面面相觑,傅府守卫森严,他能闯进来且没有惊动任何人,足见此人的武艺必定十分高强。
  傅恒轻移步伐,将我护在身后,舒展右手,只见他周身寒光飞旋,闪展腾挪,我还没看清他的招式,不知怎么就扼住了蒙面人的喉咙,一把扯下他蒙面的黑布。
  傅恒把他拖到我地身边,我定睛看,此人脸色蜡黄,太阳穴微微鼓起,紧抿着唇,面上线条僵硬。
  “你是谁?偷入傅府有何图谋?”傅恒自皂靴中拔起一柄匕首,顶在蒙面人的背部。
  “横竖就是一死,你要杀便杀,哪来这么多话?”蒙面人仰首大笑,似是一副慷慨就义的大无畏精神。
  傅恒地声音淡淡飘来:“我奉劝你还是早些说了的好,如若送你入了刑部衙门,他们手中有三十六种严刑逼供地方法,你能受地住几种?”
  我一惊,刑部逼供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据说进了那里,等于送去了大半条命,更是有很多囚犯,宁愿速速求死,也不愿遭这份罪。
  蒙面人显然对此并不陌生,闻言,他脸色一变,手握成拳,光洁地额头上满是大滴的汗珠。他动了动唇,正当我们以为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之时,他突然惨叫一声,暗黑色的血沿着他嘴角的两侧细纹流下,他翻了翻白眼,一头栽倒在地。
  “不好,”傅恒急忙捏住他的下颚,探他鼻息,已然迟了,蒙面人已气绝身忙。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我眼前瞬间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我惊的忘了恐惧,直到傅恒扶住我的身躯,我才尖叫出声,浑觉全身颤个不停。
  “雅儿,没事了,没事了,莫怕。”傅恒用力的把我往他怀中带,揽了我的双肩,不住的安慰我。
  淡淡的我闻到一股子血腥之气,我伏在他的肩头干呕几声,不敢再看地上的那具尸体,连脚下都在打飘。
  此时有一队守卫听到动静一路小跑着过来,我手忙脚乱的离了傅恒的怀抱,脸微醺,躲在他身后,离了那尸身远远的。
  “小人来迟,令大人与沈姑娘受惊,请大人责罚。”为首的是一名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壮汉,我认得他是傅恒一直都很信任的守卫统领额索,他诚惶诚恐的跪下,傅恒手一挥,“罢了,也不能怪你。你且命人将他拖走,再来回话。”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始终紧紧拽着我的。
  额索很快处理完毕,地上经清水冲刷后,已看不出打斗过的痕迹,如果不是曾亲眼目睹,任谁都无法想象静谧幽深的花园之中上演过这样血腥的一幕。
  “启禀傅大人,小人检视过,刺客齿中暗藏见血封喉的毒药,想必是被擒之后咬破封蜡,自尽身亡。”额索如实回报。“嗯,”傅恒像是早已洞察一切,“能看出他是什么来路吗?”
  “小人搜遍他的全身,并没有发现任何表明其身份的物件,看来是早有准备。”额索素来为傅恒所倚重,又跟随傅恒多年,他的话定然无误。
  刺客有着独闯傅府的胆识和本事,又是有备而来,到底是谁在傅恒回京的当夜便迫不及待的潜入府中?他的目的何在?他至死不愿说出来历,又是在为谁守口如瓶?我心念一动,在傅恒背后轻轻说:“会不会是……”紧接着又闭上嘴。
  我不知心中所想与他的推断是否吻合,除了陈叔、小许子他们所谓的反清复明组织,我想不出还会有其他人与如今手握重权的傅恒为敌。
  傅恒眼中滑过一道惊异,悄无声息的跎着步。不多时,他招手示意额索附耳过来,轻声叮嘱着什么,而额索不时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