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才与天才的小小对决
作者:闲挂银钩    更新:2021-11-30 02:40
  第二章天才与天才的小小对决
  “张尉,这桓澜是什么人,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桓澜么,我第一年到蜀山便和他分在一组,大家都说,他是蜀山百年不遇的奇才。”
  “几位同门,打扰了,不知你们是不是要去玄天阁呢?”突然,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插进了三人的谈话。
  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似乎比张尉略大些的少年,也作剑童打扮,领襟上赫然也绣了四种金色的纹样。
  唐谧看了一愣,她自是知道蜀山御剑堂所收剑童必要年过十岁,至多可以修习六年,若是十五岁之后还未过五殿大试,便要被送出蜀山。
  一般从第三试开始,便会有人屡考不过,故此很多人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衣上绣着两三朵纹样,最后不得不黯然离山。而此人与张尉看上去也就一两岁的差距,竟然已过四试,看来也是颇为厉害的角色。
  但见他眉目清俊,气质温和,唐谧便试探地开了口:“我们是要上去,只是一路走得急,现下腿发软,攀不了栈道,不知这位同门可以帮帮忙么?”不出所料,那少年道:“自是可以,我唤出魂兽来就可载几位去玄天阁。不过,这蜀山的规矩是任何弟子不可以飞上玄天阁,必须是一步步走上去,我怕……”
  “没事,怪罪下来你也是帮我们,由我们顶着。再说,刚才你没见有个人已经飞上去了么,他能飞,咱们怎么不能呢。”
  对方略略思索一下,便道:“好吧。”随即一挥左手,低唤道,“飔鹜。”他身后立时出现了一只如马般大小的白色双头鹰。
  只见那只双头鹰瞳蓝喙金,白羽胜雪,一头低回,一头昂扬,甚是神气。唐谧见了喜欢,拉着白芷薇就要过去。那双头鹰一见二人要靠近,低啸一声,扬起一爪冲她们一挥。唐谧只觉得眼前一晃,一股冷风袭来,本能地往后一闪身,险险避过爪风,顿时脸色煞白。
  “莫怕,飔鹜只是要警告你们,不是要伤你们。”少年忙说,“魂兽都不喜欢陌生人随便碰触。”他随即一抬手,那双头鹰便乖乖跪了下来,眼里流露出驯服之色。
  少年转向二人,微微侧身示意道:“请。”唐谧只觉得这少年的随意之举却显得意态风流,饶是如今还年少青涩,竟已初有芝兰玉树之风。
  待二人跃到双头鹰背上,唐谧冲站在原地不动的张尉招招手:“喂,上来啊。”张尉却摇摇头:“我可以走栈道,一会儿见。”话落,转身便向栈道走去。少年见状也不留他,飞身跃上双头鹰,命令道:“走。”那双头鹰顿时振翅而飞,扶摇直上。
  唐谧从空中俯瞰蜀山景色,觉得与走在山中看到的又是一番不同。那少年仿佛也有意让她们多欣赏一会儿,本来眨眼即到的路程,竟是迟迟未令魂兽降落。
  突然,唐谧发现白芷薇一直不语,只是盯着悬崖出神,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靛青身影正攀扶着铁索缓缓前行。
  忽听白芷薇开了口:“唐谧,咱们三个努努力,听说过了第二殿之试,便可以学习召唤魂兽了。”唐谧和白芷薇相处几天,知道她其实也和自己一样,并不把五殿大试放在心上,现下如此说,自然主要是想帮帮“三个”里的那一个,便答道:“放心,凭咱们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资质,那还不容易么!”
  突听身后少年扑哧笑了。
  “笑什么,很好笑么?”
  “不是,想到以后还能见到两位,便不由高兴。在下慕容斐,今年参考信土殿之试,准备投到术宗门下,希望可以尽快见到两位师妹。”
  唐谧知道御剑堂的剑童之间是不可以唤“师兄妹”的,只因还没有通过五殿大试,没有拜宗门,便没有师承,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蜀山弟子。所以平时都称呼“同门”或者直接叫名字即可。此人如此讲,分明是确信他自己肯定能通过信土殿之试,更要拭目以待,你们两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丫头何时能来。
  想到这里,唐谧便觉得这个叫慕容斐的少年看上去和气,其实也是个骄傲得不行的家伙,本想还他一句“你过不过得了信土殿之试还是未知之数”,但想想人家毕竟帮了自己,便没有作声。但白芷薇却一向毒舌的,只听她淡淡说:“你也未必就能成得了我们的师兄。”
  气氛顿时尴尬,唐谧只觉得冷风吹过,割面如刀,只好赶紧无奈地打圆场:“唉,那个,慕容斐,咱们飞下去好不好,真冷啊。”
  双头鹰听令稳稳落在玄天阁前的空场上,让在空场上来来往往的剑童们小小骚动了一下。白芷薇和唐谧一跳下来,便看到桓澜走了过来。
  “桓澜,你到得真早啊。”慕容斐上前同他招呼,一副颇为熟稔的模样,“你的焕雷似乎又厉害了些,竟可以载你飞上来。”“不比你的飔鹜,载了三人还能飞那么久。”桓澜答道,语气平淡,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姿透出深入骨髓的倨傲。
  白芷薇听到这里,顿时明白自己果然猜中了几分。这慕容斐刚才载着几人回旋不落,原是有意炫耀魂兽的本领,只是本以为他是做给张尉看的,不想却是有意和桓澜比试。也对,张尉这样的,估计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当下,她拉着唐谧转身要走,几句话又飘了过来。
  “哪能进步得如此之快,定是借用宝物增强了魂兽之力,却也不见得长久。”这是桓澜略带不屑的声音。
  “不错,但这宝物可是取自赤峰四翼蛇的。如今忘忧峰突然出现了几条赤峰四翼蛇,有兴趣的不妨去看看,不要等过阵子跑光了,才埋怨我没告诉你。”
  “什么蛇,什么宝?”唐谧也听到了,忍不住扭头八卦一下。
  还未等有人答话,就听耳边一个犹如万年寒冰的声音炸开:“是谁刚才飞上玄天阁了?”
  唐谧和白芷薇还没反应过来,桓澜和慕容斐已经应声齐齐跪下。
  唐谧一看,一个身穿窄袖黑袍的中年人正站在百步开外的玄天阁门前,但刚才那声音却仿佛就在几人耳边,看来此人的武功定是不凡。
  白芷薇见两个男孩子都跪了,心道这一遭可能是犯了什么大错,马上也跟着跪下,顺手一拉愣在当场的唐谧。唐谧却是连爹娘也不曾跪过的主儿,这种被她认为极具奴性的动作,实在很难做出,于是,待那人走到她身前了,她还是兀自站着。
  只见来人的容貌和穆显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白眼,神色也更为冷厉。其实以唐谧二十年的阅历,一直觉得穆殿监的严厉不过是挂个相,唬唬顽劣的剑童们罢了,而此人,倒真的让她心生酷寒。
  来人不说话,几人便不敢出声,就连周围看热闹的剑童也在第一时间蹑手蹑脚地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他仔细看了看唐白二人,方才向桓澜道:“桓澜,怎么回事?”
  “回穆宗主,澜过栈道时,被两位同门所阻,因不想误了剑术课,又不愿与人争执,便唤出魂兽载澜上玄天阁。虽是不得已,却自知有违门规,请宗主处罚。”
  那人听后不免又扫了唐谧一眼,唐谧只觉心头一紧,暗想恐怕此人就是剑宗宗主穆晃了。
  “慕容斐,你又如何解释。”
  “回宗主,斐遇两位同门于栈道,因她俩体力不支,请斐帮助上玄天阁,故才出此下策。斐明知故犯,请宗主处罚。”
  眼见球传到“两位同门”了,唐谧便准备开口解释,但那人却继续问桓澜和慕容斐:“你们说说,为何要用左手召唤魂兽?”这问题问得有点跳脱,但慕容斐马上明白过来,答道:“因为左手连心,心中藏兽。”
  “既然知道魂兽是你们心中的猛兽,为何要豢养得如此巨大凶猛?传你们魂兽召唤术的是术宗的哪位殿判,难道他没教过你们,以剑童之力,这魂兽只可用来传递信件消息,若一味任它们的力量增加,便可能反噬你们的本心,令你们坠入魔道么?”穆晃的语气听来越发严厉了。
  慕容斐此时僵着身子,手心已出了一层汗。这些道理他自是在学习此术的第一天便被告知,但自从一日偶见桓澜的魂兽已颇为强大,便激起了他的比试之心,竟冒险去杀了一条赤峰四翼蛇,夺其宝物以增加自己魂兽的力量。只是魂兽毕竟是有些敏感之事,不好如剑术一般明着比拼,而今天正好碰上唐谧她们的这档子事,便借机暗中和桓澜一较高下,此时虽有悔意,却也已经晚了。
  穆晃见慕容斐垂着头不说话,又转向唐谧:“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不跪,可是认为自己没错?”唐谧现在其实甚是后悔没有从小养成有事就跪的好习惯,以至于此刻只能“木秀于林”了。幸好她脸皮够厚,EQ也高,脑子一转便答道:“回宗主,我叫唐谧。不是我认为自己没错,而是刚才慑于宗主威仪,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然后倏地一下,跪倒在地,“谧知错了,请宗主责罚。”穆晃不由得多打量了唐谧几眼,心想她一个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娃娃,怎么会来这一手?明明知道她说的不是真心话,却也拿捏不到什么错处:“既然你们都知道错了,就跪在这里思过吧。慕容斐,让你的魂兽力量增强的是何物啊?”
  慕容斐有些不情愿地从腰带上解下一个玉佩,交到穆晃手上。那人看了眼玉佩,眼光一闪,厉声问:“此物是从何处得来的?”
  “回宗主,斐日前侥幸杀了条赤峰四翼蛇,这是从怪物身上得的。”
  “哼,邪魔之物,不可留。”话落,玉佩便在穆晃掌中被碾成齑粉。
  四个人被罚跪的地方是玄天阁前的空场,平日里最是人来人往。此时接近午饭时间,就更为热闹些。
  “啊,”有女孩子的轻声尖叫,“那不是慕容斐和桓澜么?”
  唐谧从这声尖叫的分贝便猜测此人应该是慕容斐或者桓澜的粉丝,抬眼一看,不远处站着三个同自己一起在智木殿修习的小姑娘,也正是除她和白芷薇之外,同批剑童中仅有的三个女孩子。
  “是啊,快看快看,咱们殿的白芷薇和唐谧怎么一起跪着呢?”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会不会是……”声音变小了。
  “不会吧,莫非是……”声音更小了。
  唐谧摇摇头,终于知道谣言是怎样产生的了。
  张尉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带着一脸的焦躁:“刚才听说,要罚你们跪一个下午,怎么样,撑得住么?”白芷薇和唐谧原本已经跪得麻木,一听这话,两人对望一眼,都面露苦色。
  张尉叹口气,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竟是四个热乎乎的大包子:“中午饭,给你们留的,快吃吧,我马上要去上剑术课了。”“张尉,你真好!饿死我啦。”唐谧抓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另一只手刚想去抓下一个,张尉突然拿开纸包,犹豫地问她俩,“给桓澜他们一人一个可好?他们也要跪一下午。”
  “要不是他们……”唐谧心痛包子,本想埋怨几句,却发觉这件事也没什么人可埋怨的,便改口说:“随你便,就当是同舟共济好了。”白芷薇侧头看看那两个直挺挺跪在一旁的骄傲身影:“张尉,你的好意人家可不一定领呢。”
  张尉却不理这些,走去蹲到两人面前,递上还冒着热气的包子,满心满脸的真诚:“两位同门,吃个包子垫垫肚子吧,可能要跪一下午的。”
  慕容斐看看面前这个几乎是陌生人的少年,只觉得那双闪亮的眼睛里晴空万里,让人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心底,不是恩惠,不是同情,只是简单地希望你好过些,别饿着。于是,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取过一个包子:“谢谢,确实饿了。”“桓澜,这个是你的。”张尉随即顺手把最后一个塞给桓澜,然后站起身,在衣服上抹抹手,“我得走了,你们坚持住。”说完转身便跑了。
  实际上,四人并没有跪一个下午。在剑术课开始之前,智木殿和信土殿教授剑术的殿判就来领人了。
  唐谧和白芷薇也是第一次见到教授自己剑术的殿判,没想到竟是个颇好看的年轻女子。她也穿着剑宗门人的黑色袍服,两道乌黑的眉毛斜飞入鬓,头发如男子一般绾了个髻在头顶,斜插一根青玉簪,衬得整个人英气勃勃:“我是你们的殿判,以后叫我宣殿判就好。穆宗主说了,念在你们是初犯,又不想耽误你们的课程,这次就轻惩,以后不可再犯。”宣殿判一边说,一边俯身在两人腰腿上的几处穴道揉捏几下,两人顿时感觉已经麻木的双腿有了知觉。宣殿判再双手一托,便把两人扶了起来。
  她看看还站立不稳的两个小女孩,语气严厉:“以后记好了,咱们蜀山的规矩可不是儿戏,今日这是最轻的,若再惹事,谁替你们说情也没用。”唐谧和白芷薇对看一眼,眼里都掠过一丝疑惑:究竟是什么人替她们说情,竟连剑宗宗主也要卖他的面子。
  晚饭的时候,张尉一碗一碗地添粥,仿若饿死鬼投胎。
  “吃那么多,猪啊你,活像没吃过午饭的。”
  “是啊,我的午饭不是给你们四个吃了么?”张尉把脸埋在粥碗里,眼皮也没抬一下。
  “张尉,就吃最后一碗啦,别人都已经下山了,再吃,我们在御剑堂关门前肯定到不了,你不怕被扣分么?”
  “不怕,我知道回去的近路。”
  所谓近路,必须走过栈道以后再向下五六十级台阶,然后拨开一丛一丛在月色下葳蕤生光的灌木丛,方可看到一条被人踩踏出来的小径。
  白芷薇看看那斜斜往山下密林深处扎下的小路,犹豫道:“不行,殿判说过,蜀山中的青石阶路都有结界保护,山中野兽和怪物都踏不进去,所以我们只可以走青石阶铺的路。”
  “没事,我过去一个人在山上练剑,总是忘了时间,下山便走这条近路。它直穿到无忧峰和无惘峰之间的幻海森林,穿过幻海森林便是无忧峰的山脚,再走不远就可以到御剑堂,比这无惘峰上七拐八转的青石阶路不知要快多少。”
  “不行,我也不同意。”唐谧可不想为了区区几分断送性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枝叶连天、蒿草丛生的森林里一定藏着什么豺狼虎豹。
  此时,张尉竟有些得意地笑了,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只香囊,倒出一颗鸽蛋般大小的琥珀色珠子:“没事,我有这个。此珠名为‘沉荻’,有它在身边,一丈之内妖兽趋避。我每次走夜路,都是靠它。”
  两人细细打量“沉荻”,只见它仿若一颗透明的琥珀,只是珠芯处有一小团似乎在不断跳跃的黄色光芒,这亮光穿过透明的珠壁,在她们四周形成一个极淡极薄、一丈见方的光晕。身处光晕之中,便让人有一种十分安定的感觉,仿如被拥入了温暖而强大的怀抱。
  要不试试?
  “走吧。”张尉看两人似乎还有些犹豫,“让你们见识见识月下的幻海森林,那可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美景啊。”
  三人沿着小径在树林里走了一段,眼前豁然出现一片草地,草地的尽头则又是一片黑压压、更加茂密的森林。
  只见这片草地长势甚好,大约齐腰的高度,泛着春天的新绿,叶尖上凝着银色月华,一丛一丛不知名的蓝紫色野花点缀于其间,一阵微风吹过,草低花摇,草叶上的月光缤纷碎落,草浪轻翻,幻似月下静海。
  “好漂亮,这就是‘幻海’么?张尉,你还真是没吹牛啊!”唐谧被眼前的美景所惑,不由赞叹。张尉面有得色地摇摇头:“唐谧你傻啊,‘幻海森林’自然是森林,草地那边的林子才是。这里不过是保护‘幻海森林’的妖草。”
  张尉话还没落,白芷薇已指着一丛蓝紫色的野花惊叫起来:“唐谧,你看!”唐谧顺着她的指点看去,心下骇然。只见那丛蓝紫色的野花大约是由十多枝单枝野花组成,每枝都在碧绿的花茎上顶着一个仿若雏菊的花朵,茎上对生着一对细长的叶片。诡异的是,虽然此时无风,这些野花仍然兀自摇摆不停,两枚对生的叶片就像两只手臂一样挥来动去,做着各种动作:有的像是在伸懒腰,有的像是在抱头沉思,有的甚至还在两两拥抱。两人不由询顾张尉。
  张尉可能是几日来被这两人压迫得厉害,此时看到两个小姑娘略略惊恐兴奋的模样,玩心大起,顺手连根拔起手边的一朵野花,冷不防举到唐谧面前。只见那野花发出“吱”的一声尖叫,一股蓝紫色液体从花心中喷出,直射在唐谧脸上,然后飕地一下跳出张尉的手,三蹦两跳地回到草里,隐没不见了。
  “哈哈……”张尉看着满脸紫色的唐谧,笑弯了腰。“张大头,你想死啊!”唐谧一边用袖子抹脸,一边扑过去要揍张尉。
  张尉早就料到唐谧要用武力解决,转头就跑,边跑边叫:“白芷薇,快跟上,离了我一丈,可就有妖怪来吃你啦。”白芷薇知道张尉这话吓唬人的成分居多,可心里毕竟有些害怕,拔腿就去追赶纠缠打斗的两人。
  一阵跑闹,三人转眼就冲过妖草,一头扎进了幻海森林。
  这幻海森林从外面看,是黑漆漆的一片,但真的置身其中,却觉得比森林外的草地还要明亮些。明明是树木层叠,枝叶连天,连月光都很难射入的密林,却仿若一块千年碧玉,光华自生。
  “张尉,这光是从哪里来的?”白芷薇不由问,她觉得,一走进这森林,就能感到一种非常强大的生命气息。
  “我也不完全清楚。记得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的所有东西好像都隐隐生光,后来在藏书阁查了查才明白,这幻海森林是天地初始便有的,因有妖草保护,白天便会消失不见,晚上妖草褪退去力量,这林子方才显现出来,因此千百年来几乎没受什么干扰,也自然没发生什么变化。所以我猜,发光可能是因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已成精怪了吧。”
  唐谧听到此处,一个栗爆儿打在张尉脑门上:“张大头,叫你没事吓唬人!”张尉捂着脑袋委屈道:“谁吓你了!你不觉得,这里感觉起来生机勃勃么?”
  “那倒是,虽然看不到什么野兽飞禽,却觉得好像四处都有生命。”然后,唐谧瞪一眼张尉继续道,“不过,绝对不是妖气。”白芷薇笑了:“你才刚来蜀山几天啊,都分得出妖气了。”
  唐谧自己也笑,拉着白芷薇就往林子里走。
  一路上奇花异草甚多,但因白芷薇和唐谧在夜晚的丛林内多少有些害怕,也没顾得上细看。妖物或者野兽虽然没见一个,但总能感觉到身前身后的树木草丛间似乎不时有什么活物蹿出来又隐回去。唐谧每每想要看时,却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分明,想来是此间各种乱七八糟的活物都慑于“沉荻”之力,不敢接近吧。她这样想着,便觉得安心了许多。
  又走了一会儿,有轻微的水声传来,没走几步,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很小的湖泊。
  “快出去了,”张尉说,“绕过湖,再走一段就出了幻海,然后很快就能到无忧峰的青石阶路上。咱们这样走,可是省了一半的时间呢。”
  这时候,湖对岸隐约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三人中以张尉的耳力最好。他一皱眉道:“好像是有人在打斗,咱们过去看看。”
  三人循声赶去,就见一名剑童正与一个比他高上三倍的怪物缠斗。那怪物状似无头的武将,身上披着残缺的盔甲,胸前一处巨大的伤痕从左肩划至下腹,露出一条条白森森的肋骨,红肉张牙舞爪地翻卷在伤口两侧,却没见到有鲜血流出。
  “张尉,那怪物被打成这样,估计快死了吧。你、你就别上了。”唐谧看到张尉上身蓄力,右手放到背着的铁剑柄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开口阻止道。“那人好像是桓澜。”白芷薇低叫。“可不是么,张尉,你别打搅人家练功啊。”唐谧把张尉按在剑柄上的手拉了下来,“咱们好好学习学习,蜀山百年不遇的奇才是如何降妖除魔的吧。”张尉一看两个女孩子果真都瞪大了眼睛,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便也放松下来。
  但见桓澜剑法精奇流畅,把那怪物罩在一片剑光之中动弹不得,可是再看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对——原来这上下翻飞的剑气竟都很难刺中那怪物。而那怪物招式虽不花哨,却每每化解得恰到好处,更可怕的是,它手无寸铁,分明是用一双肉臂来阻挡利剑,但手臂上却无分毫伤口,桓澜的铁剑击在上面,就犹如击到了钢筋铁骨。
  “不好,那怪物似乎刀枪不入。”白芷薇发现了。“桓澜好像渐渐落了下风。”唐谧也觉得有些不对,“如此下去,他可能会支持不住的!”
  “你们拿好‘沉荻’,我去帮忙。”张尉想到三人里功夫最好的就是自己,拔了剑就准备冲过去。“回来,那怪物刀枪不入,你冲上去能解决什么问题?”唐谧拦住他,心里突然真正害怕起来。如果桓澜都斗不过那怪物,我们怎么办,这“沉荻”挡得住身怀如此力量的怪物么?
  “我看那些伤口不似是桓澜划的,这遍体鳞伤的无头武将会不会是‘尸王’?”白芷薇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已有些发抖。
  “那是什么?”唐谧问。“好像是天地间至强的妖物。传说魔王的战将死后心有不甘,戾气不散,便会变为‘尸王’,虽然满身伤痕,仍要为魔王拼杀,直到灰飞烟灭方止。”“很厉害么?”唐谧这话刚出口,就听“嘶”的一声,桓澜的袍袖已被那怪物扯去了半截。
  “不行,这样下去,桓澜会没命的!”张尉挣开唐谧,一个箭步冲过去,加入战局。
  此时,桓澜已经打得脸色发白,看到张尉冲了过来,对他叫道:“张尉,你先顶住,我退出去施‘破甲’之术,破了他这金刚不坏之身。”“好,放心!”张尉挥剑强攻几招,桓澜趁机退出战局,手捏剑诀,迎空舞动,突然指向那怪物,大喝一声:“破!”
  只见这时张尉正举剑劈向那怪物挥来的一只巨臂,随着桓澜的一声怒喝,张尉的铁剑竟然深深切入刚才那犹如铜墙铁壁的肉体。桓澜一看术法得手,连忙又挥剑冲上,与张尉一起对敌。
  但不知是桓澜术法不精,还是两人的铁剑不利,虽然他们一剑一剑砍在那怪物的手臂上,却只能伤及皮肉,无法斩断其双臂,那怪物挥着皮肉破败的巨臂,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不行,芷薇,他们打不过那怪物。”
  “唐谧,你说怎么办?”
  “只能赌一下这怪物也怕‘沉荻’了!咱们两个牵好手,一起跑过去,看看能不能逼退那怪物。如果能的话,拉上这两个家伙就跑。我怕两个小P孩意气用事,非要跟那怪物决出个胜负。”
  “好!”两人风一般手牵手冲了过去。
  果然,在“沉荻”的光晕快要触到那怪物时,它猛地向后一蹿,似乎是要躲避“沉荻”的光晕。两个女孩趁机一人拉住一个,叫一声:“快跑!”不由分说,带着他们拔腿就跑。
  那怪物反应过来,恶嚎一声,紧追不舍。
  四个人一阵猛跑,终于冲入青石阶,一回头,发现那怪物已不见了。
  “还、还是这,青、青石阶的结界厉害,总、总算安全了。”唐谧上气不接下气。“那个,你放手。”桓澜对唐谧说,脸上有可疑的绯红。
  “嗯?”唐谧这才发现,自己还死死拉着桓澜缺了半截袖子的手臂,心里暗笑,一不留神吃了小朋友的豆腐。她松开手,仍有意逗他一下:“怎么每次见你都这么狼狈啊?不是罚跪就是逃跑。”“还不都是因为有你瞎掺和。”桓澜没好气地说。
  “我瞎掺和?桓澜,今天我没让你谢我救命之恩,只是因为我是君子。”唐谧觉得这小孩儿也有点太不懂事了,不过是功夫好点儿,便自命不凡到这种地步,今天如果不逃的话,你的小命还有么。
  “本来不必跑的,你们不是有一个可以防御的宝物么,我可以躲入它的光晕中休息一下再战。”桓澜仍是不服气。唐谧无语了,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衣冠不整的战争狂。
  “再战下去,你也未必能赢,‘沉荻’未必能挡得住那怪物的全力攻击,你要是不信,咱们把‘沉荻’借给你,你再回去找那怪物好了。不过是在剑童中功夫好一些,也非天下无敌,逃跑一次有什么可介怀的。”白芷薇气顺以后开了口。唐谧听了,差点跳起来搂住白芷薇的脖子狠狠亲她一口,心想:白姑娘你真是我的最佳代言人,句句都是我的心声,以后咱俩搭档,难听话都由你说了。
  桓澜顿时被白芷薇堵得无话可说,他心里自然也明白她说得没错,但毕竟年少轻狂,正是最不懂得低头的年纪,冷着脸道:“那就拿来,我再去。”白芷薇瞟他一眼,把“沉荻”递过去,当真是一点台阶不给。
  唐谧见了,觉得还是不要闹出人命,便想开口打个圆场,谁知张尉却先开了口:“桓澜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那怪物厉害,多个帮手总是好的。”
  “好,走吧。”
  “等等!”唐谧一个箭步挡到两人身前,面露怒色,“张尉,你用用脑袋好不好,你们两个能杀了那怪物么?退一步,就算能杀,杀来做什么?别只知道一味地好勇斗狠。”张尉一愣,觉得唐谧说得也对。刚才自己因为与那怪物激斗,心里好像被点燃了一团火,还没等那火熄灭,就被唐谧她们拉着逃了命,此刻只觉胸中的热血还未平息,一听桓澜要再去,想都没想便要跟了去,可此时再想想,似乎没有必要。
  唐谧又转向桓澜:“桓澜,我不拦你,我只问你,你为何一定要杀死那怪物,为了杀它,赔上自己和朋友的性命值得么?芷薇怀疑那怪物就是‘尸王’,我知道你功夫不弱,可对付‘尸王’又有几分把握?若是为了找你们中午说的什么宝物,慕容斐不是说在赤峰四翼蛇身上么,你又何苦和‘尸王’拼命?我承认,你比我们的本事都大,但那也要用在需要的地方吧。”
  桓澜被唐谧质问得一时无语,停了半晌,态度缓和下来:“我是在追踪赤峰四翼蛇时遇上那怪物的。不过,它若真是‘尸王’,咱们就更不能不管此事了,传说‘尸王’是魔王的死士,怎么会出现在蜀山上?”
  “管也不一定要你们现在冲过去杀它啊,咱们报告殿监大人,让他处理不是更好。”
  桓澜略一沉吟:“不可,我今晚在幻海中还看到一个蜀山中人,虽没看清面目,但那人身穿灰袍。”此话一出,剩下三人均是面色一寒。只因大家都明白,蜀山中人是以袍服的颜色来区分身份——术宗为藏蓝,剑宗为黛黑,气宗为月白,而着灰的只有两人,掌门和御剑堂殿监。
  “你又如何知道那人定是蜀山的?”白芷薇不禁疑惑。
  “我本是在无忧峰那边追踪一条赤峰四翼蛇,见它向幻海方向逃去,便跟了过去。一入幻海,那蛇顿失踪影,却看见不远处林子里一个穿灰袍的身影一闪。我赶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可是他的轻功比我好太多,一转眼就不见了,然后我便遇上了那怪物。我可以肯定,那灰袍人的轻功身法是蜀山的。”
  “你的意思是,那人和‘尸王’有关?”张尉问道。
  “我不能肯定,但我只觉得,此事不宜马上跟其他人说。”
  “这点我也同意,暂时就咱们四人知道为好。这件事还有很多疑问,比如那怪物是否便是‘尸王’,那灰袍人是谁,他和那怪物有没有关系。”唐谧说,“现在,只能是我们四个人先暗中调查此事了。”
  另外三个少年一听到“暗中调查”,眼睛似乎都有些放光,唐谧马上意识到这是个危险信号。这三个人中,有两个雄性荷尔蒙分泌旺盛,还有一个最擅长以血淋淋的事实打击他人,碰到一起还不知会出什么事,便继续道:“不过既然是一起调查,大家凡事要有商量,不可冲动妄为,言语上也要照顾别人的情绪,可好?”三人齐齐点头,不期然间,唐谧似乎隐隐已成了此事的领头人。
  这时,忽听山脚下传来一声悠远的钟鸣,四人脸上都是一变。张尉第一个着急起来,叫道:“快走,御剑堂的晚钟响了,四十响后若没回去便要扣言行考绩分了。”于是四人在石阶上发足飞奔,一路冲下山去。
  唐谧发觉,自己竟是许多年都没有如此无拘无束地奔跑过了,只觉得夜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身体仿若俯冲一般,掠过蜿蜒向下的石阶,肺部有力地挤压,再呼入清冽的空气,嗓子被急速而过的风摩擦得微微疼痛。肉体的微痛渗透向灵魂,在心的某处,蛰伏的冬虫被这浅痛唤醒,有什么开始酝酿、萌动、新生,而前尘岁月恍然不见,唯余一个真正的、在巍巍群山间自由奔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