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宫闱生涯 第七十章
作者:紫陌沫尘    更新:2021-11-30 02:39
  日子漫长的仿佛停住不动了一般,我百无聊赖的凝视着飘落的枯叶,无端想起白乐天赠给名歌妓关盼盼的一句诗来,倒是极合了此时的心境,“燕子楼前清夜雨,秋来只为一人长”。
  一日晌午,暖阳驱散了花草树木上凝结的一颗颗圆润露珠,我与皇后,静妃安坐着慈宁宫宫院内的廊子底下说闲话解闷,只见惠妃带着几个宫女绕过花岗石影壁,歪着头一脸迷惑不解的模样,缓缓朝我们走来,边自言自语道“倒真的奇了。”
  静妃本在逗鸟,见惠妃这副模样遂放下手中的鸟食,笑道“这丫头,又从哪里着了魔过来?”
  惠妃瞧见我们,欢喜的笑道“姑姑,姐姐,四姐姐你们都在呢,可巧了”
  我见她一脸憨态可掬的模样,亦笑道“这话说的叫人摸不住尾,好端端的什么可巧了?”
  惠妃坐到我身侧,神秘的笑道“才刚我打钟粹宫过来,经过咸福宫的时候瞧见院子里的芙蓉花开的极好,便想去采几朵来,谁知道我刚走进去,就听见一阵吵闹声,我悄悄走到窗子底下,原来是陈嫔和她宫里的宫女吵架来着,听声气是穗子,好象是她偷了陈嫔的饰,陈嫔打了她,她求陈嫔什么事陈嫔也没有应允,穗子一时急了就说你也别在我面前托大,好便好,不好咱们便嚷出来。左右不过是一死,有您陪着我还赚了呢。陈嫔一听这话就软下来,低声对穗子说着好话。我想着。这宫里头不是极有规矩的地方吗?她一个宫女怎么敢这样和主子说话,所以才说奇了的。”
  说罢。拉着我的手道“四姐姐,你在宫里头呆的久了,可曾见过这样地奴才吗?”
  我心内只觉纳罕,穗子是陈嫔眼前第一得用之人,素日只手脚麻利。嘴上亦十分乖巧,这才得了陈嫔的心的,只是再得主子地赏识,也没有这样和主子说话的道理,原也是她偷盗错在先地,更怪的是陈嫔的性子居然能容忍她这样犯上欺主?好便好,不好便嚷出什么来竟使陈嫔对奴才来服软?
  我尚在疑惑不解,只见静妃已变了颜色,对惠妃厉声呵斥道“你还当是在大草原上吗?只这样任性不懂事。哪有身为皇妃去偷听人家壁角的?你亦是一宫主位,传到底下奴才们耳朵里,哪里还有一点主子的尊贵体面?”
  惠妃本是孩子脾气。一时好奇偷听之事虽有些不妥,却也没有想到平日里对自己和颜悦色地姑姑了这样大的脾气。不觉红了双眼。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皇后忙安抚着她。又对静妃笑道“姑姑快别生气,乌兰还是孩子性儿。”静妃仍是怒容满面,正还待说话,太后从里间已是出来,我们三人忙起身请安,只惠妃瞧见太后,越抽噎起来。
  太后淡淡瞥了静妃一眼,扯了惠妃的手坐下,为她拭了泪水,柔声道“乖孩子,告诉额娘,你还听到了什么?”
  惠妃偷眼看了静妃,只不敢做声,太后道“皇后,你随了你姑姑到园子里走走。”
  皇后依言执了静妃的手便往外走去,静妃略有些不安之色,想说些什么,窥着太后的神色终不敢开口,踌躇半晌还是去了。
  惠妃瞧着皇后和静妃的身影出了宫门,方对太后道“儿臣也没有听的很真切,只听穗子说什么红花还有鸡蛋什么的,只说了这些陈嫔就捂了她的嘴,两人到内殿去了,额娘,红花是什么花?”
  我和太后听到红花二字已是惊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惠妃疑惑不解地看着我和太后,亦不敢再说什么。
  过了片刻,太后对惠妃正色道“乌兰,今儿听到的不许向任何人说起,连皇后和你姑姑都不能说,知道吗?”惠妃懵懂的点头,又撇嘴道“姑姑那样凶,我才不和她说呢。”
  太后又叮嘱道“和谁都不能讲起,好了,你去找皇后,记得额娘地话儿。.手机站p.更新最快.”
  惠妃见太后一脸严肃,忙应着自去寻皇后。
  天边一抹血迹般的残阳停留在暮色里,忽一阵微风卷起满地黄叶堆积,我不由打了个寒噤。
  太后唤来苏麽麽,怒道“你去咸福宫传了穗子来。”
  我醒过神来,忙道“额娘,好端端地忽然传了穗子来,岂不叫陈嫔疑心吗?没有弄清楚事实之前,还是悄悄行事地好,莫要打草惊蛇了。穗子一向与咱们宫里的翠萍交好,不如叫翠萍寻个原由唤了她来,再细细地审问岂不好?”
  太后叹道“额娘都给气糊涂了,还是你想的周全,就依你的话儿,苏茉儿去。”
  当翠萍硬扯着穗子到慈宁宫园子的时候,我和苏麽麽正端坐在西暖阁里头。
  穗子瞧见我们有些惊诧,原本是以为来帮着翠萍绣帕子的,却不想看到我们,忙跪下道“奴婢给四格格请安。”又对苏麽麽福身道“麽麽安好。”
  苏麽麽素日待宫人们宽厚,此时却是寒霜敷面,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做出那等事儿来,皇后也知道了,如今命四格格来落你。还不快认罪?”
  穗子本心中有病,被苏麽麽一诈。慌着跪下道“奴婢,奴婢..............
  只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镇定道“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格格和麽麽明示?”
  我冷笑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还要我和你讲吗?你只说知罪不知?”又心念一动,道“红花之事总该无须我说?”
  穗子一听。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厉害,浑身抖,眼中流出泪来,颤抖着双唇道“奴婢心里是极明白的,这件事早晚会被人知道,总是瞒不住地。”
  我和苏麽麽对视一眼,苏麽麽道“咱们皇后娘娘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凡事只愿息事宁人。如今交到咱们手里也是看着你素日小心地份上,有心酌情落你,你只细细说来。咱们听了也好有个计较。”
  穗子满面泪痕,无力的道“奴婢知道自己个是犯了弥天大罪。死有余辜。不敢再替自己分辨。奴婢夜夜无法安枕,死了倒解脱了。”
  苏麽麽一愣。我略一思索忙道“就算如此,你总该有未了地心事,你将事情原委再说与我听一番,或者我看在你被迫无奈的份上,哪怕无法开赦你,总能替你了了未了之事。”
  说罢,细细察看她的神色,只见她双目一亮,便知此事有望。
  原来,宛宁身怀六甲之时误食红花,差点流产之事果真是陈嫔所为。
  我只不解道“索大人是办案高手,查了许久竟没有一丝头绪,那红花究竟是如何放进红糖水中的?”
  穗子垂下头低声道“红糖水里没有红花,红花是在鸡蛋里头。”
  我和苏麽麽听的越糊涂起来,穗子幽幽解释道“陈嫔娘娘出身寒门,她家便靠饲养鸡鸭等贩卖度日,有一天,她突然给了宫里地太监几两银子,吩咐弄些鸡来养着玩,还叮嘱了只要母鸡,这些鸡是陈嫔娘娘亲手养的,奴婢因见陈嫔娘娘总是在鸡吃的碎草中放大量的红花,便问娘娘是何道理,娘娘只说她一向来癸水之时,腹痛难忍,惟独服了红花水要好些,却又受不得红花的气味,因而叫鸡吃了掺中红花的草,产下的鸡蛋里也就有了红花的药效,后来娘娘几乎只拿了红花来喂鸡。那一日静妃娘娘华诞,太后命御膳房到畅音阁伺候着,娘娘说她胸口闷,又不好不去,过会子让御膳房的人做了蛋水来用,便让奴婢拿了那些鸡蛋去换了御膳房中备地鸡蛋。贵妃娘娘要用红糖蛋水的时候,也只能用了那些鸡蛋,奴婢很害怕,想要阻止,陈嫔娘娘却不许,过后,奴婢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静妃娘娘和陈嫔娘娘算计好了的。”我和苏麽麽面面相觑,恐怕任谁也没有料到那红花竟是这般神不知鬼不觉被放进去地。
  穗子哭道“奴婢心里怕极了,生怕露出什么破绽来,今儿在格格和麽麽面前说出来,倒觉得舒坦了。”
  我原本怀疑过,却不想惠姐姐真的与此事有关,那照这样看来,四阿哥地死多半与她和陈嫔也有着莫大地关系了。
  苏麽麽又问道“你去御膳房中换鸡蛋,难道就没有人觉吗?”
  穗子道“御膳房一个打杂的小太监和奴婢是同乡,平日里相互照应,奴婢是央了他偷偷换地。”
  我忽道“这样做是谁的主意?”
  穗子道“主意是陈嫔娘娘出的,当时静妃娘娘还是皇后,以大格格的前程要挟陈嫔,陈嫔为了女儿的以后幸福,应了皇后。想出这个法子,谁晓得分量太轻,胡先生又医术高明。竟未得逞。”
  我脸色变得愈苍白,又道“那四阿哥。四阿哥中毒亦是静妃和陈嫔做地吗?”
  穗子惶恐的抬头道“格格明查,静妃娘娘和陈嫔娘娘虽商议过,但始终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因而并未实施,四阿哥地死奴婢确实毫不知情啊。”
  良久没有人再做声。我和苏麽麽沉浸在震惊之中,穗子只垂头饮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穗子止住了泪水,跪着到我面前,哀求道“格格,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您饶恕,只求您一件事,求你救救御膳房的小安子。他被吴总管关在敬事房了,已经打了四十大板,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啊。”
  我暗自忖度着,那个小安字想必是她地那个同乡。他们两人的关系恐怕不止同乡简单。只问道“吴良辅做什么打他?”穗子道“吴总管要小安子认他做爹,小安子不愿意。吴总管便了狠,格格您救救他。”
  我叹气,他牵扯到红花事件中,恐怕我救他出了吴良辅的魔掌也是枉然,见穗子一脸的哀戚之色,也只先应了下来。
  穗子欢喜的向我磕头不已,苏麽麽道“你先下去,不要和他人说起。”
  穗子笑着起身,却猛然往红漆木柱子上狠命地撞去,血流满面,我惊慌的抢上前去用帕子捂住她的伤口,她却抓住我的手断断续续的道“格格,您一定要救,救,小,安子。”
  说罢,双手无力的垂了下去,我眼中流下泪来,太医赶来却已经是晚了。在此时,阿离匆匆赶来道“格格,苏麽麽,陈嫔娘娘吞金自尽了。”
  陈嫔的死,彻底结束了红花谜案,太后虽素来不喜她,却也念在她一片爱女心切的份上,并未将此事公诸于众,对外亦只说因急病而逝,以嫔礼安葬,福临虽疑惑,到底不上心,见太后做主自然不再过问。
  只可怜大格格淑慧,小小年纪骤然丧母,在陈嫔灵前嘶声恸哭,直叫人不忍闻。
  太后唤了她来,抚着她的手慈爱道“好孩子,你母妃已然去了,皇祖母怜你年幼,又无兄弟姐妹相互扶持,想做主要你认了皇后做娘,你心里可愿不愿意?”
  一身素服地淑慧眼巴巴瞧了坐在一旁和蔼的皇后半晌,方跪下磕头道“淑慧谢皇祖母,皇额娘垂怜。”
  皇后一把将她拉起来揽在怀里,怜惜的道“好孩子,从今以后就随额娘住在坤宁宫里头,成吗?”
  淑慧虽仅有五岁,经丧母之痛,竟似长大了些许,见皇后这般疼爱,亦乖巧地点头,太后见她们母女和谐,也放下心头大石。我念及穗子临死之前央求之事,唤来吴良辅,向他讨人。
  吴良辅却道“格格,不是奴才不放人,实在是那个奴才太不识抬举,那夜听到穗子自尽的信儿,竟也撞墙死了,几个奴才愣没拉住,要是早知道有这造化,怕赶着他死他都不死了。”
  我心内一震,却也着实感叹他二人地情谊,对吴良辅道“既这么着,我还是向吴总管讨个人情,将他们合葬了。”
  吴良辅应了出去。
  阿离见我终是郁郁不乐,劝道“宫里死了奴才,都是拉到景山后地乱坟岗子火化了的,格格虽救不了他们,到底给了他们全尸,又让他们合葬,活着不能一处相伴,到了下头却全了心愿,也够了。”
  我听她这样说,也有几分道理,这才撂下此事不提。
  秋去冬来,宛宁地病越沉重起来,以往虽不好,总能下的床来,自入冬以来,日日传了御医把脉问药,竟是一日重似一日。福临心急如焚,前日更是亲往清凉寺上香祝祷。
  慈宁宫里,因太后前些日子着了些凉气,早早笼上了地龙,暖暖的寝宫内合欢香饼搀合着药香徐徐散开来,外头,大雪纷纷扬扬落个没停,银装素裹之下却也近了年关。
  一早,皇后,惠妃,佟妃,宁妃带了淑惠并福全,玄烨过来问安,皇后接了我手中的蒲扇,坐在银制小药炉前细细看着火候,太后斜倚在红木描凤绘花床之上,懒懒问道“福临还不曾回宫吗?”
  众人只面面相觑不敢做声,皇后淡淡道“昨个儿臣打人去清凉寺给皇上请安,说是就这两日必回宫的。”
  太后若有所思,又道“静妃呢,在做什么?”
  宁妃一愣,忙笑道“静妃娘娘一早去了钦安殿小佛堂为您祈福去了。”自陈嫔去后,太后将静妃唤到内殿之中很是训斥了一番,命她潜心研读佛经,没事不必前来请安,我不知她是愧疚还是赌气,数月来竟真的从未进过慈宁宫,太后今日亦是头一遭的问起。
  太后长叹一声,又咳嗽起来,我忙上前去为太后捶着后背,佟妃倒了钟温茶来,太后抿了一口平顺了气息方道“承乾宫呢?”
  宁妃低声道“皇上走之前,叮嘱臣妾时不时去照料,昨半晚上的时候,臣妾去瞧了瞧,很是不好,悄悄问了太医,太医说恐怕就这两日的光景了,再三求了臣妾去回皇后娘娘,早日请皇上回宫。”
  太后双目炯炯的有神的望向窗子外头,对我道“把窗子打开。”我忙道“额娘,您病着呢,可不能再吹冷风了。”
  太后摇摇头道“不妨事,外头那两株红梅也该开了,这几天躺在床上,心里腻歪的厉害。”
  我无法,只得将窗子略微打开一个小缝,正巧几枝开的极盛的红梅伸到窗边,上头还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细冰。太后目光凄迷,幽幽的道“宸妃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儿,先帝从宁远战场上日夜兼程赶回来,却还是没有能见上她最后一面,先帝至死都耿耿于怀,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先帝悲痛欲绝的模样,伤到了心便没得治了,没过几年先帝到底随了她去。”
  众人皆低着头,各自沉思着不做声。半晌太后才道“诺敏,你命太医亲自去清凉寺,务必叫福临即可回宫。”
  皇后醒过神来忙出去传旨。
  太后又对我道“去承乾宫瞧瞧,你们姐妹一场,不知道还有几面能见,告诉她,福临就回来了。”
  我心里突然袭上一阵恐惧,脸色亦变得有点苍白,恍惚着便往承乾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