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作者:[美]萧逸    更新:2021-11-30 02:09
  灯光下,他是那般的狼狈,周身上下水湿淋漓,一头花白长发,鬼也似的贴在脸上,加以那张苍白瘦削的脸,由于怒恨羞辱,扭曲得那般厉害,看上去的确狰狞可怖!
  象是鬼笑狼嗥般地,他发出了凄厉的一声长笑:“小辈,你等着瞧吧,商大爷早晚会来收拾你的!”说话时,农泰也已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扑上了大船。在他命令下,这艘大官船遂即张开巨帆,缓缓的启碇开航,直向山谷外面的主流驰去。
  朱空翼离开这里已经七天了。
  这七天对寇英杰来说,简直象是七个月,七年。他渴望着马上能够见到他,把农泰、商也平来犯的消息告诉他,好叫他早作准备,偏偏他就是不来。“他到哪里去了?”不止一次的,寇英杰在想着这个问题。
  在他眼睛里,朱空翼是继先师郭白云之后,唯一令他所深深钦佩与衷心敬仰的一个奇人。他那身杰出的武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地步,他的心性也早已古井无波,寇英杰实在不明白,在他潜忍数十年早已习惯了独居生活之后,为什么会突然间又涉足人世,由他匆忙的行色以及他随身所携带的那口长剑上看来,很可能他是在从事一件仇杀工作。
  什么人是他的仇人?什么人又是他的敌手?每一想起,寇英杰总会兴起无数的疑团,内心也就不自禁的更为着这位挚友良师而深深悬念。
  朱空翼的离开,必然是在从事一项神秘而又恐怖的任务,这一点似乎可以认定。
  这几个月的艰苦历练,已使他心境随遇而安,不再为俗务所困扰,可是对于朱空翼这件事,他竟然是放心不下,他思忖着可能有一件什么大事发生了。
  子时来临,他观察了一遍欢腾的鱼跃,参习着那卷金鲤行波图,越觉得心领神会,大有收获。自从他体会出这卷金鲤行波图的奥秘之后,日来每有精进,原本是单一的一百种姿态,一旦被他融会贯通之后,竟为他开创出数百种诡异绝伦的姿态,无不巧妙旷世、生平未睹。他发觉到自己所以能如此精进,主要的是由于这七个月来艰苦历练乾罡内功所致,再者师授的那十一字内功真诀亦有极大的帮助,三者之凑合,缺一不可,似有互相砥砺结构之功,更有相互呼应之妙。
  人是不能永远在寂寞中生存下去的。以寇英杰论,他所以远离市俗,来到这人迹罕至处潜心艰苦练功,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达成他参透那卷金鲤行波图的愿望,如今这个愿望他达到了,甚至于远比他顶期的收获更要多了许多。
  今天,他的思维似乎特别多,除了担心朱空翼的安危之外,他更想到了自己的切身问题,诸如先师郭白云的死,铁海棠所加诸的仇恨,在在都使他心绪不宁,难以排遣。
  当然,他更忘不了郭彩绫,一想到她,他整个的情绪都乱了。
  彩绫如今是否还在白马山庄?近况如何?
  对于自己退还晶瓶主动弃婚出走的措施,他感到说不出的怅恨,每一想起,都禁不住由衷的发出叹息,那个姑娘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了。
  总之,一想到师门中事,就不禁令他痛心,尤其是两个师兄太令他失望了。未来的一切,充满了重重的困难,如何振兴师门,安内攘外,这副重担,将要靠自己来努力完成了。
  他全力压制着起伏的思潮,尤其对于彩绫刻骨的相思,更是不易排遣,然而他势必要克制,以彩绫那般任性作为,在下次见面机会里,实在难以想象她将以何种态度来对付自己。
  再者,由于走时匆忙,竟把自己那匹心爱的宝马黑水仙留在了山庄,又不便再回去索取,想起来不胜遗憾。
  天色渐明,阵阵的寒流袭过来,风势由穴口吹进来,在附近这片山洼子里不停的打着圈圈,气温相当低。寇英杰默默算计着时令已然入冬,这里不久将要降雪,河水都要结冰,那时候,也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也许是刚才一番思潮的骋离,这时他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心里充满了无比的惆怅。
  时令虽已入冬,他身上仍然只穿着一袭薄薄的单衣,看上去确是不胜寒冷。
  寇英杰盘膝在沙地上,调息了一阵内功,自从他深悉郭白云所传授的内功十一字真诀奥妙之后,已把握住真气运行之道,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已收到了驱寒的效果。
  他缓缓的由沙地里站起来,步向水畔,找到了聚息的虾群,生吃了一些,更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泰。就在这时,他看见一条熟悉的人影由对面岭峦之间拔起来,只要瞟上一眼,顿时就使他认出来人正是朱空翼。因为除了他以外,别人是不可能具有如此利落的身法。
  一个人的轻功能够练到如此地步,实在是不可思议,寇英杰如非对于他的动作深所了解,简直就难以断定那是一个人。
  现在,当他仔细的注目看时,那条人影,已由百十丈高下的石峰顶巅纵身直下,看过去有如飞星天坠,直直的殒落山脚,俟到落足山脚一瞬间,却又似弹丸般的就空弹起,直向当前那片浩渺的烟波上落去。
  这番轻功施展得更令人瞠目结舌,眼看着那个人在水面上的壮大躯体,有如星丸跳跃般的倏起倏落,不过是瞬息之间,已临近面前。
  寇英杰在对方身子坠落山下的刹那,已能清晰的看清了他的一切,证实了来人正是朱空翼,随即迅速的迎过去,他身子方自扑向岸边,来人朱空翼伟岸的身子,在一片扑面的疾风里,已临近面前。
  来人正是朱空翼。他穿着一袭紫红色的缎质长袍,头顶上破例的加戴了一顶同色的风帽,足下是一双薄底京靴,衬以背上的那口长剑,端的是一副神伟气象,截然有别于他的昔日原始装束!只见他右手提着一个红绸子的四方形包裹,包内也不知装些什么,看上去四四方方象是一个匣子样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物件。
  双方四只眼睛对看着,眸子里闪灿的精光,显示着他们心里的喜悦与渴望。
  甚久之后,寇英杰才轻轻唤了一声:“大哥!”忽地上前了一步,紧紧的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朱空翼古铜色的面颊上绽开了一片笑容,用力的在他肩上拍了几下,随即施展身法一径的向住处奔去,寇英杰忙自跟上去。
  二人施展开杰出轻功,踏行于峥嵘的乱石之间,有如康庄大道。朱空翼在前,寇英杰在后,活似两只飞扑的大鸟,不过转瞬之间,已翻越出十数里之外。
  朱空翼忽然站住身子,甫行回身,寇英杰已临面前,二者相差的距离,不过丈许左右。
  对于朱空翼来说,确是使他吃了一惊!他似乎是惊于寇英杰杰出的轻功进展,不禁大为激赏,频频的点着头,再次的把身子拔起来,一径的向丛岭间翻越直上。
  寇英杰心知他是存心试探自己功力如何,遂打点起精神,展出一身能耐,追循着他前进的身子,一路上扑纵直上,尽管如此,他仍然拉后了许多。
  不过,有个惊人的发现,他忽然发觉到两者之间的差距仅仅限于三丈与五丈之间,一任朱空翼身法疾猛如飞,却不能再超越这个范围之外。
  终点到达,朱空翼霍然回身,不及交睫,寇英杰亦来到了眼前,朱空翼脸上闪出了极度的惊讶,紧接着是无比的喜悦,一双目神里传递出赞赏与欢奋,伸手在寇英杰肩上拍了一下,随即转身步入石室。
  寇英杰急欲想知道他此行的任务,忙跟了进去。
  朱空翼一声不吭的先把手上那个红绸子包住的匣子放在石桌上后,动手摘下风帽,解开衣襟,把一袭长衣脱下来,重新换上了他昔日惯着的一双芒鞋与兽皮短衣。
  除了方才他目睹寇英杰轻功时曾经有过一度的喜悦兴奋之外,寇英杰留意到他脸上由始至终都笼罩着一层严肃,尤其是那双眸子里,一直凝聚着沉郁,似有某种不平凡的事情藏在他内心深处。
  寇英杰心里充满了疑惑,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他,朱空翼却也陷入沉思。
  忽然,朱空翼叹息一声,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道:“我此行入京,干了一桩震惊朝廷的大事,归后心绪不宁,多年来我精于养性,想不到犹自干出了糊涂事,心中甚是后悔!”
  写罢几行字,禁不住频频摇头叹息不已。
  寇英杰从来还不曾见过他这种表情,心里大是诧异,忍不住道:“大哥,你做了些什么事?”
  朱空翼脸上木然不着表情,停了一下,遂以手中树枝向着桌上的匣子指了一下。
  寇英杰道:“这是什么东西?”
  朱空翼再指了一下。
  寇英杰道:“你是要我去看?”
  朱空翼的脸色忽然间变得凄然,点了一下头。
  寇英杰迟疑了一下,走到桌前,伸手摸在那个匣子上,手触其上,证实包内果然是个木匣。
  朱空翼示意他打开布包。寇英杰遂即动手把包在盒外的红布解开,里面是一个很讲究的雕花红木匣子,匣面上雕着二龙抢珠的图饰,龙身涂以金色,通体上下精工雕刻,一看即知不是一般人家的用物,多半出自宫廷大内用物。匣封处配有锁头,搭有一个精巧的小小铜锁,只是却没有真的锁上,不过是虚安了在上面。
  寇英杰心里狐疑着,偏头看了朱空翼一眼,发觉到他脸色更为沉重,那双精光内蕴的眸子,似乎隐隐现出一种肃杀,却有一些浮现的泪光,在目眶里转动着。
  他那伟岸的身子,在这一瞬间,也起了一阵微微的颤抖。震怒还是畏惧?却就令人难以猜测。
  寇英杰不知怎地,心情也为之沉重。他双手把木匣捧起来,觉得匣内物件十分沉重,忖思着这等精致的一个匣子,其内必然装盛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他忽然兴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玉玺。
  脑子里想着,遂不再犹豫,匆匆拿下了锁头,正当他动手要去揭开那个匣盖时,忽然朱空翼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