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作者:倾霜如海    更新:2021-11-30 01:28
  几乎卡在喉咙口,令我无法低头。而当我终于低下头去看镜面的时候,那些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景象正飞一般掠过。而我慢慢能抓住显示的节奏时,水面正荡漾地显示出一个垂髫的小男孩。
  细棉蓝袄。束腰带。摇头晃脑地跟在还黑发黑须的文震孟身后背书地小男孩,脸上笑容纯净无邪。偶尔背错一句。父亲要打手心,他满不在乎地伸出手让打。打完满不在乎地继续背。而父亲走了之后,才会伸出手来拼命吹气,似乎这样可以减轻疼痛。
  这个男孩慢慢长大了,面容清朗,依稀有成年的轮廓。弱冠礼后,亲朋在贺,他收到长辈的礼物,回身要分大半给两个弟弟。情景慢慢变成了三个兄弟一起读书。一个半大姑娘在旁甜甜地笑着,给三个兄弟倒茶,目光却始终流连在那最大地年轻男人身上。
  书跌卷落,男人弯下膝盖,跪在地上,给须发开始花白的文震孟叩头。文震孟地脸上挂着悲怆地神色。年轻的男人抬起脸来,双眼是未消地难以置信和震惊,垂下眼睑时,却又是痛楚万分。半大姑娘端着茶盏娉婷入门来,依旧对着年轻男人一笑。这一次,他没有如之前般回她一个微笑。
  考场之上,隔间分列。他奋笔疾书,时而又一晌怅惘般失去双目焦点。交了卷返程,暮色深染的路上,只那一道孤单而清瘦的背影。放榜时刻,旁人欣喜若狂,小厮亦抱着他欢呼,他却面无表情,只远远瞅着张着的乡试新榜。
  徐宏祖出现了。闭门密谈的结果是,他拿出了一面镜,郑重递给了文震孟,而文震孟,转而将镜交给了他已经同他一起迁居京师的年纪又增了些许的年轻男人。徐宏祖拍拍男人的肩膀在说什么,文震孟带着一丝苦笑啜茶。年轻男人恭恭敬敬地对徐宏祖行礼,答话。夜里,他却不眠不休地捧着镜苦苦思索。然后,他独自离开了京师,长长的旅途,一个人辗转不定,日夜兼程。在一片青葱野草之中,他蹲了下来。那一块石碑,令他眼神突然有了光亮。参加完一场奢华的婚礼,文震孟回到家,跟大儿子有了第一次争吵。年轻的男人最后绷着嘴唇离开。他握着镜,在桃花渡的雅座里独自喝了一夜的酒。然后,他拿起镜,动身到了美馔居,跟宁蔻儿一阵话说,宁蔻儿转身,领着他到了后面一间带院的厢房。
  我的手脚都在发抖。偃师看着我,说:“你还要回大明去看看么?如今那里已经没有人知道文禾了,连他养父都已经改变。”
  “不用了。我去那里,一个人也不认识了。”我说。
  “那就回你的时候去吧。”他将镜递给我,“现在它由你保管。”
  “那,你呢?”我问。
  偃师举起一个空空的布口袋,说:“文禾的镜在这,你走了,它就出来了。”
  “那好吧。”我看着手上已经慢慢退去光亮的镜面,“我走了。”
  偃师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调侃我。而是轻轻对我行了一个揖手,说:“我还是会陪你去送镜。这是同朱由检说好的,他怕万一。所以,你回去且等待,过你的日子,到时我去找你。”
  脑中忽而闪过皇上最后的神情。
  “……二位费心。”我行了回礼,把手指慢慢地放在了透光魔镜的转格之上。
  第四卷 终之卷 第二十八章 西山
  “宋璎珞同学,你----发---了。”
  田美两眼放光,捧着玉镯,又不舍得玉,拿了玉,又放不下玉牌。
  “赶紧擦擦口水,旁边有个帅哥。”我鄙夷地看着她,挪了挪肩膀。脱下大明平面裁剪宽松的服饰,穿上我以前的衬衫外套,常常觉得哪里都紧得难受。
  “真的?”她四面看了看,发现我骗她,又转回头来,一脸诡异说,“同学,汉代的玉,明代的玉镯,还都是现在都已经难寻的好料,你这一趟很赚啊!”
  “田美,要不你也去一次?”我没好气地说。
  “我可以考虑一下去那个时间支线,小文既然是带记忆穿越,他仍然是你的。那我就去勾搭小朱好了。至于咱们前头的已经改变的历史我就不去了,不然的话,还要面对一群衣冠禽兽,再来满清入关,太悲惨了。”
  我极度无语,不发一言地喝茶。
  她见我不吱声,把玩着玉,说:“你回来以后都没笑过。不会打算就这么过下半辈子吧?”
  “那有什么不好。”我躲开田美灼灼的目光,往窗外马路上看。
  我们坐在去年春天我和米广良所待过的餐厅里。依旧是大落地窗,洋风洋气。只是,对面的马路上,再也看不到那个与环境极不协调的男人了。
  “别扯了,媛淑人,”田美一口喝干橘子汁,看了看手表,“我带你玩去。时候应该差不多了。”
  “喂,我爸妈明天回家,我得大扫除呢!”我回到自己时代。所有的弦一下子都松了,除了刻意不去深探关于文禾的巨大伤口。剩下的就是劈头盖脸的疲劳感。等待着偃师到来地我,简直成了虚脱的烂泥。
  “扫什么扫啊,你现在需要的是扫扫你这里,”她戳戳我地心口,“这里阴霾太多了。即便文大帅哥在这里。”她望天作惆怅状,“他也肯定会赞成我带你去玩的“才怪。”我小声嘟囔。
  “走走走,”田美不由分说起身把我从沙发里挖出来。
  她所领地路是清光院方向,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迟疑道:“我刚从那儿回来几天,又去那儿干嘛?”
  “我是带你去西山,不是带你去道观。”田美回头看着我,“我是带你去玩,不是带你去添堵。..我不再言语。
  这仍旧是春天。比我离开大明的春天更暖和,可是也更混沌。大明没有污染过的清朗透彻的春光更令人舒畅。甚至,连春风地味道,都是不一样的。人们说话的声音、速度和腔调区别不少。经常令我瞬间搞不清我是穿去了大明,还是其实穿来了现代。
  西山。是城郊的一片旅游风景区。前几年刚开发的时候。我跟同学来过一次。山上铺设的几条石砖道十分简陋,而因为开发有限。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都保持了它们自然的本来姿势,没有修剪,没有移位。景区第一座山腰是一片农家山庄,还有小小的寺院和深潭。清光院在另座山地近山顶处,可以从另外一条道抄近路抵达。因为并不是什么有名气的道观,去的人非常少。倒是前山半腰地龙潭寺香火旺盛。我们此次走的路线,就是龙潭寺周遭。
  田美在野外练就地行路速度,我勉强能跟上。这时就体现出裤子比裙子好使地优点来了,但我还习惯性有下手去扶裙裾的动作,惹来田美一顿白眼。
  行至半山,田美掏出手机不知道跟谁打电话。
  水气地湿度开始在我们身边显现,穿过蓊郁的树林,水潭瀑布的飞流也隐隐听得见了。那鸟鸣山幽的曲径尽头,似有人声。
  “他们已经到了。”田美合上手机对我一笑。
  “谁们?”
  “他们!”她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拽我一起走上一片砖石平台,指着前头对我说一道小瀑布挂在石崖边,被风吹得偶尔歪斜。瀑布落在山腰的深潭里,溅起珠玉一大堆,水雾蒸腾起来,把潭边的石栏都濡湿了。石栏旁边,围着潭水的是一群庶人姑娘小伙。嗯不对,是儒生和姑娘……也不对,是士大夫……和……
  “田美。”我叹气,心里明白了她的用意。
  “汉服党的衣服固然没有你穿过的好,不过,此情此景,你不感怀高兴么?”田美的声音与瀑布的落响交织在一起。
  几个姑娘小伙看见田美,非常熟稔地打招呼,姑娘们轻轻屈膝行了个万福,男子们标准揖手。他们做得那么自然,仿佛是跟我一起穿回来的似的。
  “这位是?”一个叫何雅眉的年轻女孩身上穿的袄裙,向田美问我。
  我一晌有些呆了,因为那何雅眉长得居然跟红珊有七八分似。
  “宋璎珞,我死党,明粉。”田美干净利落说道,“对明朝,尤其是晚明有什么问题的,问她大多可以哦,尤其是日常生活问题,以及皇家官家问题。”
  我满脑袋黑线瞪她。
  “我觉得这位姐姐一定很适合穿汉服。”何雅眉对我微笑,“感觉是这样。”
  她有与红珊一样晶亮温婉的眼睛,秀气的脸蛋。对着我笑的一瞬间,我差点脱口叫她:红珊,原来你在这里。
  “你的感觉很准嘛。”田美对我挤眉弄眼,然后又转过去问,“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请诸位观礼。”何雅眉招呼所有人往潭边凉亭里去。
  这里要行的是一场笄礼。年方十八的一位姑娘留着双髻,淡色襦裙,静静跪坐在亭子中央。周围抚琴乐工,司礼人员,观礼人员都身着汉服,曲裾深衣襦裙褙子混作一堆,静静伫立。姑娘的父母也到场,着了深衣在一旁,表情庄重。
  田美轻轻说:“三百多年前,无数人为它流血;三百多年后,这些人为它流汗。”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回答:“族盛衣冠盛,族哀衣冠亡。亡的又不仅仅是衣
  “其实我挺佩服文禾的,”田美牵牵嘴角,“他走每一步的最初,都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但是他仍然坚持走下去。在这过程之中不断面对失望,甚至绝望,也不断调整想法。站在这里看,我难免觉得他们都是愚蠢的人,可是如果站在他们的位置看,他们是尽力了的。不过,想保全自己,同时将历史推往另一方向,是太难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偃师才是真正清醒的人,虽然他也一样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