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作者:倾霜如海    更新:2021-11-30 01:28
  对世人而言,在下可是不死之身,不但能带你去看很多好玩的东西,还永远不会离开你。”
  “偃师!”文禾忍无可忍吼道。
  偃师继续笑着,一边从怀里掏出镜来,对我挤挤眼说:“你夫君太无趣了,是不是?”
  我看着文禾冷硬地神情,点点头:“有同感。”
  “珞儿……”文禾牙齿缝里挤出俩字来。
  “说好了,到时在下来接你。时候嘛,就在三日后,你们好好跟知情人告别吧,这个时代不会再来了。”偃师已经开启了镜,在金光闪耀的晕彩中,似笑非笑地说。
  然后,连人带镜消失了。
  我愣了半晌,直到文禾转头对皇上说:“便如此?”
  皇上点点头:“如此。”
  “可是,接下来,你独自要如何驾驭?”文禾担忧地问,“我们找些后世史书来也许……”
  “不必。”他摆摆手,“我不能改变当下。一切要按照嫂嫂之世所记载的历史行事,这样那气数才会准时达到。国运族脉,但凡改了,就难以再复位了。你们只要做好各自的行动,我想不会有问题。”
  “那难道你还要……”我说不出口那两个字。皇上直直望着我,脸上却是旷达笑着,说:“怕什么,后面有你们呢。在四哥的时间支线里,我可以坐在我本来该坐地位置上,做喜欢的事情,你不知我多快活。”
  “想得美,”文禾反驳,却带有一丝伤感,“你要跟我并肩为战的,不会让你太快活。”
  “是,弟谨遵兄命。”皇上一本正经地拜了文禾一下。
  文禾也笑了,同时略扭过脸去,我在瞬间看到他双眼闪过一道泪光。
  我看着皇上瘦削的面庞,疲惫的眼睛,和眉梢唇角淡淡的笑容,心里一时竟是百感交集。
  另外一条时间线上的朱由检,不会是这一个。他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王爷,关于这条时间线的一切,都不在他地脑海里。他也不会知道,另一个自己,曾经遇见了什么样的人,历经了什么样的磨难艰苦,付出了多么巨大地代价,获得了多么惨痛的结局。这,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吧。
  拜别了皇上,文禾带我回家。他一路紧紧拉着我地手,手心里逐渐汗涔涔。
  回了文府,他问齐之洋父亲在哪儿,齐之洋说在书房写悼文。他便拉着我又直奔书房去。
  不出所料。听文禾叙述完即将进行地计划,文老爷子唇线僵硬,胡子发抖,脸色苍白。他久久不发一言,只是凝视文禾。
  文禾似乎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感情,只跪下身去,四拜父亲。
  “老夫知道有一日,你会为此付出自己。但是,老夫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并且还如此疾速。”文老爷子终是也压下了情绪,我稍微松了口气,方才真害怕他突然犯了心病什么地。
  “儿子有罪。为人子不尽孝,天地可诛。”文禾一字一顿道。
  “忠孝难两全,丈夫取忠可也。”文老爷子虽这么说,却声音极为虚弱,“什么时候启程?”
  “三日后。”文禾回答。“哦。”文老爷子微微颤抖地应了,又看向我,“小娃儿,你要回去了?”
  “璎珞嫁入文家只有不到一月,还未好好侍奉过父亲,此番归去,不知所终。父亲大人,请……”我喉头一堵,哽咽截住了话。
  “又不是坏事,你哭什么,傻孩子。”他十分勉强地一笑,“老夫还有文秉文乘,他们也会娶妻,你们不必担
  不安慰倒罢了,他一安慰,我的眼泪立刻下来了。父亲大人,你如何知道,你的寿数只在明年了。而我所哭的东西太多,全都堵在胸口,无法说出口。
  “养育之恩,儿子无以为报,余生将全身为国,决不负托付!”文禾又拜道。
  “人生最怕,生离死别。此番,可称是生离了。文禾,万事小心为之,要学会减少感情用事,多存仁义,明辨是非,做一个有道之君。”文老爷子也受了我影响,两行浊泪无声。
  “谨遵父亲教诲!”文禾一直低着头,我仍然可以猜到,他是泪流满面的。
  这是我印象之中,他第一次流泪。也许,亦是最后一次。
  三天后。红珊下葬了。
  文老爷子的悼词写得朴素而深重,正如红珊的感情。我与文禾长久地立在新起的坟茔前,任清风把纸钱吹散满天。这是第二次,我们为一个姑娘送葬。她此生有所依却仍孤苦,有所怨恨却无从宣泄,有所爱慕而无获回复,戛然凋零,如雨打弱樱。来世,如果有来世----她的声音似乎就在这清空里,低低地说,
  “但愿不是此景。”
  第四卷 终之卷 第二十七章 归去
  回文府的路途,文禾没有骑马,而是陪我一起坐在马车里头。
  这几天的时光,皇上对外言准文侍郎假,文禾则是泡在自己书房里彻夜不眠。他不睡,我也睡不着,在他休憩的间歇,一起在寂静的小院里对着微薄的月光和朦胧的灯火抚琴,我把一张伏羲放在膝上,磕磕巴巴弹下来一曲他去年在南京教给我的《阳关三叠》。文禾这张琴的名字是“不系舟”,声音清亮通透,有悠远之感。每当我弹到一塌糊涂之处,他就忍不住笑话:“你这是弹琴还是在弹棉花?”我不服气,仍旧坚持磕磕巴巴弹着。然后他不再笑了,沉默一刻,和着散乱的琴声,缓而轻扬地唱起来:
  渭城朝雨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堪叹商与参,寄予丝桐。
  对景那禁伤情。
  盼征旌,盼征旌。
  未审何日归程,对酌此香醪。
  香醪有限,此恨无穷,无穷伤怀。
  楚天湘水隔渊星,早早托鳞鸿。
  情最殷,情最殷,情意最殷。
  奚忍分,奚忍分。从令别后,两地相思万种。
  有谁告陈。
  我的眼睛被眼泪糊住了,看不清琴弦和徽位,最后不得不停了下来。
  文禾也住了口,直直地望着我。
  初月,月色凉薄。我们耳边只有丝缕的风声,和草叶摇动的细响。原本住着红珊的小间现在空了,翠珠她们都住在别的院。这幽暗地院子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直到文禾忍不住伸手拿开我膝上的琴,将我拥在怀里。
  ……就像现在这样。马车里的文禾抱着我。形状亲昵。
  我仰着脸看他地容颜。一寸一分,都仔细用目光描摹。我怕。时间如流水,逐渐磨去我对他的印象,最终让这经年地跌宕与深情,只剩得记忆里的一场梦。
  文禾用肩膀撑着我的头,看着车窗外逐渐变换的风景。他一直不低头看我。我心里叹一声,垂下眼眸。这时他却开口,说:“要回家了,好好收拾一下心情,找找去年的自己。对父母而言,你一直在那里,未曾离开,所以不能露出异样。他们会在你去年来大明地半个月之后回到家中,你在那日期前抵达就可以。”
  “我知道了。”我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腰。
  “可惜我不能去拜见岳父岳母大人。感激他们育得这样一个女子,让我有机会遇见她。”他总算是转过头来,看着我。
  这个男人估计符合我爹娘对女婿的所有要求。只除了一点----他的来路。想象假如他们相见的情景,我一时觉得莫名好笑。可面部肌肉却是无比僵硬的。干脆把脸埋进他怀里。
  到了府里,文禾去换公服。我回自己房里掏出当初来时带着的那只挎包。里头的手机、钱包、钥匙都还老老实实呆着,并无任何不同。可是坐在梳妆台前的我,面容之上,已经有了不共以往地愁云,双眼微肿,而目光黯淡。我明白了文禾为什么叮嘱我要好好调整心境再回家。这个鬼样子的确不好见爹妈。
  然后,拉开妆奁盒子抽屉,把些细软零碎准备带走的都拿出来。一个绸布包裹打开,里面锦盒中有一双玉镯是当初文禾送地,一只碧玉的镯子是在嘉定时候沈氏送地,一只玉乃是东汉时瑞娘送地,而还有一颗小小旧旧的羊骨拐,是在这里地夏完淳送的。我把这几样东西摆在台上,心失然,很不是滋味。那些送我礼物的人,他们的命运都会改变,而我,又将往哪里去呢?未来的一生,那我本该依着路线跟同时代其他人一样走过的一生,此刻却连想一想都令我十分茫然。
  门外脚步声,我听出是文禾。下一秒他已经站在外室,放轻了步伐走过来,看到梳妆台上摆的这几样东西,半天没说话。我感到气氛的低沉,赶紧说:“文禾,我要把这些礼物带回去。”
  他点头:“珞儿,该换衣服了。父亲在书房,我们一起去拜别。”
  “我马上换。”我抓起这些零碎塞回包裹里,然后再塞进挎包。孰料挎包口小内大,那装有玉镯的锦盒被我大力一挤推,反而自包裹里掉了出来,叮啷一声脆响。锦盒半开,地上掉着三段玉镯残块。
  我傻眼了。这是文禾送我的玉镯哎,当着他的面,被我摔烂了。
  文禾蹲下去把锦盒和残块都捡了起来,看了看锦盒里面说:“另一只没碎。..做什么毛手毛脚的?”
  “我不是有意的……”天知道,我比他还难过呢。本来是一对的,摔了只剩一只,怎么看都不是好兆头。
  “看你吓的,不就是只镯子。”他笑,“碎块给我吧,你留着那一只。我们正好一人一只。”
  我只好愧疚地点点头,加倍小心装好包。文禾取了一块帕子把碎块裹起,说:“换衣服,我在父亲那边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