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夏(下)
作者:隔壁丝竹    更新:2021-11-29 21:36
  浣衣局的宫女挨了五十大板,被撵出宫去,私相授受的事儿便算完了。妃嫔们对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珍妃颇有微词,无奈她占足了理,又是位高权重,只好把抱怨都吞到肚子里去。宫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昨个那么一闹腾,天气好像更闷了。”一个宫女把滚烫的酸梅汤镇在新汲的井水里。
  “可不是么,昨天我从金玉坊取了珠花回来,本想着坐下来好好歇口气的,就被派出去叫人回来。日正当中的,晒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抱怨和诉苦,这是低阶宫女每天唯一的快乐,眼见着一旁监工的素姑姑耐不住午后的闷热,歪在椅子里睡着了,立刻小声嘀咕起来。
  忽听一阵沉重的脚步由远而近,两人立刻牢牢地闭上了嘴,出现在圆拱门边的竟然是云嫔娘娘,俩人的心里都敲起了边鼓:她听到了?她没听到?
  何信云的眼光从她们身上扫过去,停在了素姑姑身上,脸上似有愠怒之色,她们轻咳一声,素姑姑并未醒来,一个人伸手在素姑姑的背心儿掐了一把,素姑姑惊得一跳,睁开迷迷瞪瞪的双眼:“谁?”
  何信云不悦地答道:“我。”
  素姑姑揉了揉眼睛:“娘娘怎么到这里来了?”
  “随便走走,怎么,厨房是你的地盘,我就来不得么?”何信云一挑眉。
  “老奴不敢。”
  两个宫女低着头交换了一下神色,听说以前素姑姑是璟嫔娘娘的得力助手,很是给云嫔娘娘一些苦头吃,后来璟嫔娘娘因谋逆入罪,李明辉却手下留情饶过了素姑姑,可云嫔做了栖蝶殿的主子,便把素姑姑发配到了这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出头露脸拿好处的事儿,再也轮不到她了。
  何信云淡淡地说:“你们下去吧。”
  两个宫女琢磨了一下,你们?那就不是叫素姑姑下去了。她们急忙退出了这个僻静的小院,心里则盘算着云嫔娘娘会怎么诊治这个老妖婆。
  她们一走,小院里的气氛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何信云还是站着,素姑姑还是坐着,可是那坐着的人竟有了主子的气派,站着的人却似个丫头。
  “素姑姑叫我来有何吩咐?”
  “老爷说,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何信云一挑眉,“大人要出山了?”
  “外面的那些事儿轮不到我们操心,老爷只让我告诉你一句,皇后这个位子,必定是苏家的。”
  何信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皇后的位子必定是苏家的?我可不姓苏!我爹是苏家的党羽,我就注定是苏家的奴才么?
  素姑姑自然看出了她的不痛快:“云娘娘难道不知道么?刚才那两个丫头掐我不知掐得有多痛快,掐了我之后还在心里乐呢,平时都是你逮住我们偷懒,今个儿就让娘娘看见你打盹。可是她们却不知道,我压根没睡着,更加想不到你是有意给她们听见你的脚步声。地位权力头脑样样都不如别人,就只能为芝麻绿豆沾沾自喜或自怨自艾,这就是命。你的命攒在苏家的手心,就得为苏家卖命。”
  何信云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心里确实大大的不痛快,她冷哼一声:“命都卖了,我还能图什么?”
  素姑姑在深宫浸淫多年,对她徒劳的反叛丝毫不以为意,闲闲地道:“你项上至少还有一顶寄居的人头,将来,还会有一座沉甸甸的后冠。”
  “易江垣愿意把它交给我么?”
  素姑姑轻蔑一笑:“皇后谁做,可轮不到她说话。”
  三天之后,易元真下旨召苏万里出山,职位么,依然是兵部尚书。听到消息时,何信云正躺在竹椅上纳凉,她看着酷热到扭曲的空气,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而一个宫女进来通报,好些娘娘来探她了。她进内室换了一套光鲜的衣裳,站在那里由人摆布着扣扣子系腰带,出来便听到忙不迭的赞叹,说衣美,说衣不如人美。
  她环视着众人,和每一个人都说几句话,却始终不见那几人,一如她的预料。
  这样也好。她微微一笑:栖霞殿三人再也不会过来玩了吧?也不会邀请自己过去。她们从来和权力保持微妙的距离,声势渐起的自己则注定要失去这一份淡薄的友情。
  易阑珊也察觉到芳娘娘几人不再过来看自己了。她并不在意。反正她有脚。她们不来,她过去。况且公主出门哪里真的要拿脚走?当然有轿子坐。
  天气热得要死,笑笑不知躲到哪里去纳凉了,小来喜欢看书喜欢养花喜欢写字唯独不喜欢说话,何信云则沉迷于各色衣饰香粉,易阑珊唯有不辞辛苦地去栖霞殿找芳娘娘玩。
  从栖霞殿回去的路上,易阑珊遇到了一个久违的人,千顺。千顺见了她的轿子,喜笑颜开地迎上来:“长公主。”亲亲热热地拉开轿帘,把脸伸进来:“长公主。”
  易阑珊上下打量着她:“好些日子没见,千顺更漂亮了。”
  千顺嗔怪地说:“长公主好些日子没来凤仪宫了呢。对了,今天洛阳侯进宫了。”
  易阑珊含笑说道:“替我问候城舅舅。”
  千顺笑得花枝乱颤:“要问候你自己去问候。”扭头对抬轿的太监说:“走,往凤仪宫去。”
  轿子依然停在原地。易阑珊轻轻道:“去吧。”轿子方开始移动。
  来到凤仪宫,走进内堂,门在身后轻轻合上。易阑珊回头看了一眼,迟疑地停下脚步。有人在屏风后向自己走来。脚步轻而柔。她努力调整脸上的表情直到合适,低低地唤了一声:“城舅舅。”
  易江城向她走来,满面焦灼之色:“珊珊,舅舅有件事要求你。”
  易江城从未用如此郑重的口气和她说话,她却根本集中不了精神。这间屋子完全变了呢。虽然还是那么幽深,却有了截然不同的气息。
  易江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安与恍惚,而是急急地说起了自己遇到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