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美]萧逸    更新:2021-11-29 21:20
  那人万不会料到对方轻功如此之高,大敌当前鲁莽不得,哪里敢存心恋战?冷哼一声,双脚力踹之下,施了个仰身倒卷帘之势,“哧!”箭矢似地已落身雪原。
  孟天笛偏偏放他不过。
  银衣人身势方落,孟天笛已“如影随形”地欺身而近,由是一遁一追,转瞬间,已是百十丈外。
  孟天笛自承家学“一丈云”身法之后,已是轻功中一等一的境界,但日来所见,诸如“银发鬼母”陶妪,进而“病龙”秦风,无一不是个中翘楚——眼前这人,显然亦非弱者,却不知他的来意为何?诚然令人费解。
  既来了,却又避不见面,简直“讳莫如深”,切莫轻易叫他打自己手里走了。
  思念电转,孟天笛脚下施劲儿,转瞬间已追了个首尾相接。
  无风冷冷,白雪皑皑。
  银衣人虽说一意卖弄,施出了浑身解数,终不能摆脱身后孟天笛的刻意纠缠。
  眼前冰河当道。
  冷月下,璨若银龙。
  这种天气,河水早已结冰,浮雪为风吹净,只剩下滑溜溜晶莹如玉的冰面,宛若比天裁地的一把长刀,横置此千里雪原。
  银衣人飞身跃上冰面,其势过疾,箭矢似地滑出了丈许以外,才拿桩站稳。
  身后孟天笛,亦步亦趋,也来到近前。
  不欲再行,已到了非见面不可的时候。
  迎着孟天笛奇快的来势,银衣人身子“唰”地一个疾转,一刹那间,两只手已接在了一块。
  却是一触即离——两个人又似双飞劳燕般分了开来。
  “行了!”银衣人目光的的地盯着他:“干什么穷追不舍?我接着你的就是!”
  仰脸照面当儿,孟天笛才算看清了来人一副嘴脸,由不住暗吃了一惊。
  只当是何等俊秀的一张脸,却不意竟是个人间“丑”物。
  月色如银,映照着这人的一张脸,其实只是“半张脸”,右面的一小半,竟似活生生为人刀剑劈削了去。
  说是“劈削”,并不过分,齐眼而下,连着半面颧骨,一刀而过,有棱有角,毫无牵连,设非刀削剑斩,再无一物使然。
  这样的一副嘴脸,不要说深宵寒夜,便是白天,也能把人吓上一跳。
  虽说这样,却无碍于他那双怒光迸射瞳子的视物,月色里,狼似的阴狠,瞬也不瞬地直向孟天笛瞪着。非只如此,这人一双手,也远较常人为长,这一会当胸而抱,意识着他随时可以出手。
  用“剑”而非徒手。
  盂天笛当然也注意到了他斜出肩头的一双剑把——双剑交错而背。
  是的,这人只消向上方稍稍移动一下他的双手,即可在奇快的一瞬,拔出背后的双锋。
  武林中以剑为兵刃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一点也不奇怪,可是能施“双剑”的人却不多。
  孟天笛几乎意会出,对方出手的剑势若是采取“双翻”蝶式或霹雳惊电的“双劈华山”,二者无论其一,都极其凌猛,兼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这人既有如此轻功兼而擅施双剑,当然是一个厉害角色,孟天笛一念之警,暗想自己切切不可失之大意。
  所幸长剑在背。
  心念急转,他已假设出对方的出手部位,甚至自己一面的攻防策略,亦在盘算之中。
  在冰上打了个转。
  孟天笛错开了正面的方向,取势于侧面一隅。
  银衣人为之一怔,霍地向前方迈进一步。
  剑势一触即发,再无回转之地。
  下书人
  便在这一霎,银衣人挥出了他的一双剑锋。
  正如孟天宙所料。
  银衣人果然是采取交插双翻的手法,长剑猝出,宛若一对双飞蝴蝶,冷月下交织出两弯弧形剑光,直向孟天笛两侧劈斩而来。
  雷霆万钧,冰雪一片。
  好快的出手。
  只是却已在孟天笛的算计之中。一口长剑猛地振腕而出,状如双头之蛇,“叮!叮!”
  声响,已把来犯的双锋震开。
  这一手极其轻美,由于剑势拿捏得恰到好处,力道不大,收效却宏,四两拨弄千斤。
  银衣人那么劲猛的剑势,居然吃受不住,吃对方剑尖一点之下,双手为之大开。
  银衣人一惊之下,慌不迭转身而退。孟天笛却是放他不过。
  冷笑声中,剑走中锋,“唏哩”剑啸里,如影附形,冷森森的一口长剑已临向银衣人前胸。
  “啊……哟……”
  随着银衣人一个反身倒仰之势,“噗噜噜”衣袂飘风声里,飞出两丈开外。
  这一剑总算没有刺中要害,却打左肋边滑了过去,银色的紧身衣靠,亦不禁扎了个透穿,却在他肋边留下了三寸来长,半寸来深的一道血槽。
  一霎间,鲜血流了满身都是。
  宛若寒立的冻鸡,银衣人只痛得连连打着哆嗦,脚下一连打了两个踉跄,几乎倒了下去。
  “好……咱们这个梁子算是结上了……”
  两口长剑砰然作响,双插冰上,借以支持着摇摇欲坠的身子,银衣人样子极其狰狞。
  “朋友,你报个‘万儿’吧!”
  “我姓孟。”
  孟天笛踏前一步,抱剑当胸,冷冷说道:“你也报个姓吧!”
  银衣人吸着气,一双螳螂似的怪眼,骨碌碌直在对方身上打转,那副样子,真恨不能一口把他直吞下去。
  “那倒用不着……给那条老不死的病龙捎个信儿,就说让他再多活几天……俗语说得好,两国交战,不伤来使……小兄弟,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就出来混了,哼哼……
  你可是自己惹火上身,自己找死了……”
  说话的当儿,鲜血怒溢,已把他下半身子染红。银衣人连声怒哼着,反手在伤处附近一连点了几处穴道,止住流血,却也痛得连连打颤。
  孟天笛原可乘势出剑,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毙之手下。
  总是于心不忍。
  再者,对方的来意还不曾摸清,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心里一惊。
  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是所谓“使者”的身份,倒是出乎意料之外。果真这样,自己可是大大地冒失了。
  只是,对方银衣人极其狡猾,睽诸方才情形,分明心怀险诈,谁又知道他是怎么个打算?
  所谓“兵无常行,以诡诈为道”。却又怎么知道,他不是假借“使者”身份而冀图对秦老人暗下毒手?
  心里这么盘算着,孟天笛暂不出声,只把一双眼睛向对方紧紧逼视着。
  银衣人“哼”了一声说:“我这里有张帖子,拿回去给秦老头一看即知。”
  说时双剑交挥,回插身后鞘内。却自挽起的袖管里抽出了一纸拜帖,身子闪了一闪,来到孟天笛眼前。
  “请。”双手奉上。
  孟天笛伸手接过。
  待将退身的一霎,耳听得“咻”的一响,一道银光,由银衣人右肘腕间疾射直出。
  孟天笛长剑倏翻,“呛啷”声中,已把来犯的这口飞刀挥落地上。银衣人飞刀乍出,身躯猝仰。
  嗖然声中,已退出丈许之外,左腕再抬,“咻”声里,另一口飞刀又再飞出。
  一线流光,直取孟天笛眉心要穴。
  孟天笛施了个“回”字剑诀。剑走轻灵,铿锵一声,乃把第二口飞刀吸附在剑身之上。
  银衣人两口飞刀,俱已落空,黔驴技穷,再也不欲逗留。
  飞刀出手的同时,他便已施展全力飞身遁出,这一霎更不逗留,倏起倏落,夜月下宛如跳掷星丸,转瞬间,已飞逝无踪。
  丧帖
  拜帖上,其实只有八个大字:
  天长地久;怀君冬夜。
  没有上款,下款地方却落着一颗鲜红印记。
  十分怪样的一颗印记。
  仔细看,那印记竟是一双“鬼脸”
  一哭、一笑,两张鲜明的鬼脸,并排而列,雕刻成一枚印章。
  “这就是了……”
  搁下了手上的素帖,秦老人脸上微微现着苦笑:“我算计着他们也该来了……却比我想的更要早上几天。”
  孟天笛一声不响地向他看着。
  这件事,虽非“空穴来风”,却与他根本扯不上任何关联,压根儿毫不知情。
  但是他却知道,由于自己的不慎,已不能使自己置身事外。眼前也只有认了“命”
  吧。
  荧荧青焰,摇曳出了一室的凄凉。
  秦老人像是又气喘了。
  “可知道这两个人?”
  “不……”孟天笛摇摇头。
  “你还年轻,当然不知道……”
  懒洋洋的那种神态,秦老人习惯性地伸了一下细长脖子——孟天笛意外地注意到,对方细长的脖子颈上竟似生满了顽癣,白草草一片,满是肤皮,乍看之下,真像是晰蝎身上的片片鳞甲。
  由此而联想到了他这个“病龙”的绰号,倒是有些道理。
  眼前的这条“龙”非只是“病”了,并且也“老”了,而且极其衰弱。
  如果仅仅只凭外表的观察,实在难以想像出,像他这样一个老迈病弱的人,还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然而,前夜,在他仗义施展绝技,惊伤陶妪师徒的一刻,以事实证明了他罕世杰出的奇技,赢得了孟天笛发自内心的钦佩。
  便是这种力量,使得孟天笛乐于亲近,甚而为他效死,都在所不辞。
  像“病龙”秦风这般不世奇侠,如此武功的人,该是世罕其匹了。
  偏偏不然,他竟然也有所惧。
  盂天笛的眼睛不自禁地落在了那张浅浅鹅黄色的素帖之上,特别注意着“怀君冬夜,天长地久”那八个甚是工整的隶书。
  还有那一颗双头鬼脸的“印记”。
  黄色的素帖,外面加有一圈黑色的墨框。
  字迹在墨框之中。
  这就显示着一种“不祥”的兆头。
  “黄”色所显示的意义,绝非世俗的极贵,这里所代表的是“报丧”之意。或是“死者为大”,乃尊以“黄”。再加上黑色的一个框框,意思实在已很明显。
  丧帖!
  像是由无边的旧事回忆里,忽然醒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