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作者:[美]萧逸    更新:2021-11-29 20:39
  一方方的旱田,豆腐干也似地平铺着,积雪新化,汇集成汪汪的池泊,那么静静地陈列在那里,就像是平铺着的白铜镜面,从而将天上的白云星斗都映入其中。
  海无颜已惯于早起。每天在日出之前的一个时辰之内,就像眼前这个时候,他就起来了。
  面对着东方,练了一阵子吐纳功夫,头脑益加空明。一阵阵的草药气息,在眼前徐徐扩散着。
  他缓缓站起来走过去,在屋角的那个小红泥炉子上拿起了药罐子,把里面的药汁缓缓斟出来。那是半墨绿色的药汁。
  海无颜举碗待饮,忽然眉头轻皱道:“什么人?”
  随着他放碗,腾身,有如鸿鸟也似地掠了起来。
  窗外人影一闪,一条人影更较他为快地掠了进来,海无颜原本待将纵出的身子,霍地向后一个倒折,斗室内大风震荡,“轰”然声中,先后两条人影,俱都落了下来。
  一个是翩翩风采的俊秀奇侠。
  一个是长身玉立,面现忧怨的楚楚少女。
  四只眼睛甫一交接之下,彼此都似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目光。
  “幼迪,是你?”
  “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原来身上的病,一直都没有好?”
  一面说着,潘幼迪缓缓地走过去,低头看了一下桌子上的药碗,眸子里泪光莹莹。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还是受了什么伤?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好?”
  海无颜摇了摇头,一副不欲多说的表情。
  潘幼迪呆了一下,拿起了桌上的药碗,在鼻子上闻了一下,实在也无从窥知,她越是费解,越是想要探知究竟。
  面对着灰蒙蒙的东方,海无颜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摇摇头,冷笑道:“有些事我可以告诉你,有些事你也不必要知道,就像这个天地之中,有大多的奥秘,你我始终无从得知一样。”
  潘幼迪呆了一下,缓缓走过去,用着神秘的眸子打量着他:“你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的事情,我不该知道?”
  “不错!”海无颜有意避开她的眼睛:“我不希望你对我知道得这么清楚。”
  “为什么?”
  在潘幼迪幽怨怪罪的目光下,海无颜那张脸忽然飞起了一泛红色。
  “不为什么。”
  一种难以抑制的怒火,使得他忽地怒颜转向潘幼迪,那是一种自尊心遭到了贬伤之后的自然反应;潘幼迪由不住为之吃了一惊。
  只是面前的这个人,关系她一生太重要了,他的一切对她来说也太重要了,偶然,她发现到了这碗药,这碗小小的药却似乎关系着对方长久以来,一直隐藏着,不欲为外人所知的隐秘,那么这件秘密是否能为对方过去对自己的疏远、冷漠,以及诸多的不尽情理,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呢?
  老实说,这才是潘幼迪一心想要探测知道的。
  她好不容易自认为已经接近到了事情的关键,自不会为对方的一番疾颜厉色便吓退。
  “不,你一定要告诉我。”
  一个半生柔顺,只知道逆来顺受的女人,并不表示她本性就是软弱的,正如同我们不能以羊的外形来断定它不会发怒一样的愚蠢。
  潘幼迪的转变,其实在她与朱翠邂逅结拜为姐妹之时,就已经明朗了,她似乎已经摆脱了昔日的那种逆来顺受,一切处诸命运安排的弱女子作风,她要对一切面对现实。
  “你一定要告诉我!”忽然,她抓住了海无颜的一只胳膊:“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病?我们想办法找人治,不会治不好的。”
  海无颜这一刹那,脸色涨得通红,他原思发作,但是当他接触到潘幼迪那张脸,想到了过去年月对她的种种冷漠,尽管是“事出有因”,却也心怀愧疚,以至于一腔悲怨,难以发泄。
  “唉,你这是何苦?”
  闭上了眸子,他那张涨红了的脸,渐渐地又变为白皙,却让一只臂腕,紧紧地被抓在对方手上。
  “无颜,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几乎都要咬出了血来。
  “难道你真是一个忘情无义的人,我不信我这双眼睛会看错了人,我不信!”
  边说边摇着头,点点泪水,由两边腮上滑落下来。
  “我死了也不信,请你告诉我,这一些是为了什么?为什么?”
  边说边自掩耐不住,终于垂下头嘤嘤哭泣了起来。
  点点泪水,顺着她的腮滴下来,滴在了他身上,立刻湿了一大片,她讶然警觉到不妥,忙自用手去拭,不意却被海无颜的一只铁掌握住了。
  潘幼迪就像是忽然为之触了电那样的感觉。一阵羞涩,臊红了她的脸,毕竟这动作大出她意料之外,使她觉得一时有些张惶失措。
  羞涩、惊喜、说不尽的委屈,不知道有多少的感触,一股脑地激荡着她,她再也掩饰不住,情不自禁地再次哭了起来。
  长久以来,她就想这个样地大哭一场了,难得这一刻得偿所愿,更何况在心上人身边,一时再也忍不住,随即扑向对方怀里。
  那是一个男人宽敞而结实的胸脯,足足可以容得下她的脸,甚至于整个身子。
  他只是那么默默地接受着,木讷的脸上,似乎没有一些儿表情,只是用力地握着那只铁掌,几乎把对方的一只纤纤柔荑为之溶化了。
  这一阵子哭泣足足继续了小半盏茶之久,才化有声为无声,却是那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着。
  也不知什么时候,海无颜的另一只手,已经紧紧地搂着了她,这只抱着她的手,也同于那只握着她的手一样的有力,紧到彼此间能够相互感应到彼此的心跳。
  潘幼迪的脸色再一次地红了。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待抽泣稍住,她才缓缓地自对方胸上抬起了脸盘儿,那么近地向对方注视着。
  她实在看不出那张脸上含蓄着多少热情!依然是冰冷一片。
  正当她心怀不解的当儿,却有两滴大颗的泪水,自对方微呈呆滞的眸子里滚了下来,不偏不倚地滴在了潘幼迪的两腮之上。
  “你哭了?”
  潘幼迪想一下子由对方怀里挣脱开,可是对方那只紧紧勒住她的铁腕,却是力道极大,连续挣了几下,都没有挣开,反倒是对方搂得自己更紧了。
  潘幼迪几次没有挣开,也就干脆不挣动,只紧紧地贴着对方胸上,倾听着对方规律的心跳。
  “告诉我……海……”她喃喃地向对方倾诉着:“你的伤可要紧?”
  海无颜微微摇了一下头,脸上却挂着一丝欲言又止的苦笑。
  潘幼迪仰起脸来看看他,心里更不知是一番什么感受。她兀自解不开心里的这个疑团。
  “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么?”
  海无颜仍然是黯然地摇摇头。
  “那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潘幼迪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变了。”
  海无颜依然不发一言,深邃的目光显示着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潘幼迪停了一下,幽幽地道:“难道说,你连一句话也没有要告诉我的?”
  海无颜那一双深邃的眸子终于垂下来,近近地向她注视着。
  “我有话要告诉你。”
  潘幼迪脸上一霎间有了喜色:“什么话?你快说。”
  海无颜微微点了一下头:“我……要告诉你的是……往事已矣,你把我忘了吧。”
  潘幼迪简直是怔住了:“这……又为了什么?”
  她忽然施展全力,一下子由海无颜怀中挣开来。
  “不!这是办不到的。”
  方已忍住了的泪,一时又如决了堤的河水,点点滴滴地顺着眼角更滑落下来。
  “告诉你,你要我忘了你,这辈子休想!”
  她陡然翻过身子来,用力地抓住海无颜的一双肩头:“这是办不到的,除非是我死了,就算是我死了变成了鬼,我也会……想着你……”
  “你真的要知道为什么?”
  “我……”潘幼迪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他,下意识里却有些害怕,害怕对方说出来让自己承受不了的话。
  然而,她却不愿失去这个对方自愿向自己诉说的机会。
  “你告诉我吧,为什么?”
  海无颜紧紧地咬了一下牙,喃喃道:“因为……”一下子,他用力推开了她,力道之猛,几乎使她难以招架,差一点摔了一跤。
  潘幼迪打了一个踉跄,有些儿吃惊。
  海无颜忿忿地立在窗前,远远眺望着已有些微红光的东方,这一霎他内心似乎郁结着过多的愤恨、伤感,那一双十分俊秀的眉毛,一直紧紧地蹙着。
  潘幼迪像是等待着一个“晴天霹雳”那样的害怕地向他注视着。
  “你说吧,”她冷冷地道:“即使你真的变了心,爱上了另一个人,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不能……”
  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几乎咬出了血来。
  “我……的伤……”
  “你的伤?”
  潘幼迪表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态,随即松下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
  转念一想,她立刻又吃了一惊,道:“难道你得了不治之症?你伤在哪里?”
  海无颜看着她苦笑了一下,重新把目光移向窗外。
  “你怎么不说话?莫非……真的是……”
  海无颜倏地转过脸来,正视着她,目光的的逼人,潘幼迪几乎吓了一跳,对方这样的神情,她还从来没有接触过,直觉地感觉到,对方似乎要宣布什么大事了。
  “我不妨告诉你,也让你对我死了这条心!”海无颜那么冷森森他说:“我虽非得了绝症,却也相去不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已经是一个废人。”
  这几个字说得语音低沉,显示着他内心的忿恨、歉疚,加以无可奈何。
  “是一个……废……人?”
  潘幼迪一时如坠五里雾中。
  怎么会是一个废人呢?他不是明明好好地站在眼前面吗,怎么会是一个废人?
  海无颜说了那句话,默默地向她注视了一眼,在对方还在玩味着这话时,他已陡地转身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