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美]萧逸    更新:2021-11-29 20:35
  一面说,她轻轻地把水先生身子翻转过来。
  忽然,她心里怦然一跳。
  那是因为她眼睛看见了什么,一个梅花形状的紫色痕迹印在他背后“志堂穴”上。
  朱翠向印记注视了一刻,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轻轻地吁了口气,喃喃说道:“好厉害的掌力。”
  武林中对于厉害的掌力,有“一心、二点、三梅花”这样的称呼。
  所谓“一心”乃是指出掌人以合拢的掌底接触到对方,留下的心形印记,“二点”乃是以中指中节接触对方所留下的“点”痕,至于“三梅花”乃是以合拢的五指指尖部分接触对方所留下的五点梅花状印记。
  这“一心、二点、三梅花”,说来容易,其中任何一项,如果没有三十年日夕浸淫的深湛内力,再配合本人过人的精力、掌力,万难见功,因此一旦有此功力之后,定然会有“一掌见生死”之威。
  当然,能够在这般掌力之下还能不死的人,便如奇迹般地未之闻也。
  朱翠终于明白了对方致伤的原因,可以想知,能够具有这种“梅花掌记”功力的人,当然必是一个十分厉害的角色了。
  眼前却没有时间让她多想。她又再次动手,由对方“关元穴”开始,一直到“尾椎穴”
  为止,再一次地运功推按。
  这一次足有半盏茶的时间,她才停住了动作。
  水先生身上再次地聚满了汗珠,在她最后停止住动作时,她才发觉到,敢情在自己力道导引之下,使水先生全身穴脉串通,他竟然睡着了。
  一个像水先生这般具有如此不可思议功力的人,设非是到了极度疲态、不可抗拒的睡意侵袭之下,方万不会有此失常的情形。因为任何可怕的事情,都可能在睡眠之中发生,尤其是一个身怀武功的人,更不应该有此疏忽。
  朱翠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把他身上的汗珠拭干了。
  她有生以来,还从不曾像这样子接触过一个男人,尤其不可思议的是,对方不过是一面之交的陌生人。然而,这个陌生人却给她留下了这么深刻的印象,如果拿来与她生命里曾经相识过的另一个男人来比较,显然是一番强烈不同的感受。
  一瞬间,她眼前浮现出那另一个人的影子,虽只是灵思一现,却也使得她心血沸腾,方寸失措。
  紧紧地咬着那一口贝齿,用力地摇摇头,让情思、恨思也象是春天里的杨花一般被风给摇散了、飘散了。
  灯蕊在晶罩里跳动着,不时地发出“噗噗”的声音来,朱翠才像是由沉思里忽然醒转过来。
  她揭开了灯罩,小心地用一根晶莹的指甲把灯蕊挑起来,光度立刻转亮一些,透过左手的玻璃灯罩,她窥见了自己的憔悴芳容。
  秀发散乱了。
  花容疲倦了。
  星眸黯然了。
  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憔悴”,心里由不住怦然一惊。
  也难怪,自从父亲失势被擒之后,这一连串的日子以来,除了伤心忧患以外,更无半点可资散心的喜悦,她忽然警惕到,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过觉了。
  看着面前人,水先生的甜蜜憩睡,一霎时也带给了她无限的睡意。
  这一霎,她倒是由衷地羡慕起他来了,最起码,他还可以抛开一切的痛苦与烦恼,把握住此一刻而沉头大睡,而自己呢?
  看着面前的水先生,那么一条魁梧的男子,彼此虽说是仅此一面之缘,认识不深,然而她直觉地那么肯定地相信这个人一定是个允文允武、重义任侠的好汉子,也正因她这么地对他认定,才不惜以公主千金之尊,来为他服务如斯。
  缓缓由位子上站起来,拉过一张薄薄的被子为他盖好身子,再把那些为汗水所湿透的衣服理成一团,自己带回去了,叫人洗干净了再给他送过来。
  “干吗我要这么服侍他?”
  答案却是蒙胧的。
  “他又为什么这么待我们?若不是他的一路相随,拔刀相助,母亲、弟弟,只怕都已遭了毒手了!”
  “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不值得我的关怀与为他服务么?”
  这么一想,她立时变得爽然了。
  水先生一直持续着他均匀的呼息,他的沉睡如斯,使朱翠相信他缺乏睡眠的程度,较之自己更不知要超出多少。
  想不到这间小小的睡舱,竟然会使她耽搁了这么久,现在,她却必须要立刻离开了。
  四
  轻轻拉开了风门,朱翠踱出舱外。
  一阵大风,扬起了她散乱的长发,忽然间,她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
  大船底微微在动荡着,过高的桅杆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月色如银,映照着远近水面,像是洒下了数不清的银片那样地闪烁、灿烂。
  蓦然,她发觉到左侧方的一叶扁舟。
  正所谓“野渡无人舟自横”,那艘小舟确是横泊江心,与自己大船的间隔,不过只有三四丈的距离。
  这个距离之内,对于一个轻功见长的人,那是丝毫也构不上威胁的。
  朱翠心里一惊,信步前移。
  她绕到了另一个角度。
  终于发现出那艘小舟,并非真个无人,事实上现在正有一个头戴大笠的渔夫正在船尾伸竿夜钓。
  朱翠注视了一刻,不见什么动静,便踱入舱房。
  迎面看见“一掌飞星”史银周,史氏正闭目倚舱养神,听见声音连忙站起来。
  朱翠道:“新风情形怎么样?”
  史银周道:“还没有醒,不过中间曾有两次呕吐,含糊着要水,卑职没有敢给她,公主这半天到哪去了?”
  朱翠不便瞒他,却也不便详告,只道:“我去察看了一下后面边舱。”
  史银周一惊道:“公主可曾发现那个姓水的有什么可疑么?”
  朱翠摇摇头道:“那倒不会,我相信他是我们一边的。”
  史银周“哦”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朱翠道:“外面有一艘钓鱼的小船,我倒觉得很可疑,大叔去注意一下,我这就去看看新凤去。”
  史银周忙即步出,朱翠却向舱内步入。
  朱翠步入新凤的舱房,觉得她脉搏宏大,心跳得很厉害,而且嘴唇干裂,一切的现象都显示她中毒甚深。
  当下她不敢迟疑,一面取出方才水先生所赠送的化毒丹,小心地置于新凤舌桥之下,然后再施展推按之术,缓缓与她推拿身上穴路。
  果然,没有多久的工夫,新凤就发出了呻吟声,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朱翠想不到水先生所赠送的化毒丹居然如此灵验,当时轻轻握住新凤手腕,嘱咐道:
  “你已经不要紧了,但是现在还不宜说话,先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等一会我会叫人为你准备吃的东西,外面什么事都不要你来操心,知道吗?”
  新凤见公主亲自服侍自己,一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在枕上不时点头,以示感激之意。
  朱翠又交待安慰了她一些话,这才步入里面舱房。
  她实在感到有些倦了,可是外面事态的发展,却是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
  停船江心,只是一时的权衡,不能永远搁置下去。
  朱翠回到了自己的舱房,显然是因为过于疲倦,她只觉得周身乏力,必须要休息一会才行。
  她所居住的这间舱房,是选择靠外面的一间,有两扇窗户通向外面江上,她所以要居住这一间,是因为如有人从江上过来,欲图不利于其家人,必须要经过这间房子,先要通过自己这一关。
  因此她在窗扇上端悬有一串小小贝壳所连制而成的风铃,只要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使这串风铃发出响声,也就足以使她得到警觉。
  熄灭了灯,朱翠盘膝床上,试着运行了一回坐功,她引气玄关,过“任”、“督”二脉,很快地行了一周天,遂即入定过去。
  这一次入定足足有两个时辰她才苏醒过来。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透过纸窗的一片殷红阳光,敢情天已经大亮了。
  朱翠忙不迭地下了床,打开窗扇,正好看见地平线那一端的斗大红日,江上弥漫着一片蒸腾的雾气,可以想见今天必然是个大好天。
  外面传过来轻轻的叩门声,是宫嬷嬷的声音道:“公主醒了么?”
  朱翠吩咐她进来。
  门开处,宫嬷嬷走进来,请安欠身道:“给公主问好请安!”
  朱翠道:“旅行在外,过去宫里的那一套俗礼都免了吧,少主人睡得可好?”
  宫嬷嬷道:“少主人睡得好极了,这会子吵着肚子饿,要喝燕窝粥呢!娘娘也起来了,史统领正侍候着在大舱里开饭,叫我来侍候公主梳头。”
  朱翠一笑道:“这是什么地方,还有这些规矩,我的头一向都是自己梳,用不着你。”
  宫嬷嬷笑道:“说的也是,我连自己的头都梳不好,哪能侍候公主呢,新凤那个丫头这会子睡得正香呢,史统领说她中毒要多多休息,所以也没敢叫她。”
  朱翠点点头道:“对了,就让她多睡一会,你去给我打一盆洗脸水吧!”
  “早打好了,”宫嬷嬷说:“就在外头,青盐漱口水也都准备好了。”
  朱翠应了一声,立时步出,在廊子里洗了脸,又用青盐把牙齿擦洗干净,才来到了前面大舱。
  大舱里各人俱都在座,圆桌正面上首坐的是娘娘沈氏,虽在旅途之中,她亦不脱雍容华贵,脸上薄施脂粉,一身粉红缎子百结裙袄,上面绣着凤凰,宫样蛾眉,郁郁秋水,长时间的养尊处优,加上她善于调养,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
  沈娘娘左边座位空着,是留给公主坐的,右边座位上坐着那个年仅九岁,粉妆玉琢的王子朱蟠,他是当今蒙难的鄱阳王朱由贵唯一的子嗣,也是公主朱翠嫡亲兄弟。
  沈娘娘对面座上,恭敬陪坐的是“侍卫营”统领史银周。另外,一个叫“秀儿”的年轻女侍,双手捧着香茗,站在她身后,马、杜二侍卫各据一方。
  娘娘正在与史银周说话,就只小王爷朱蟠双手不闲着,满桌子抓吃的往嘴里塞,弄得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