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作者:[美]萧逸    更新:2021-11-29 20:34
  公子锦心里已然有了准备,冷哼一声,右手倏翻,噗一声已抓住了直逼眉心的一尾线上梭鱼。
  瘦高钓者“嘿”了一声道:“撒手!”
  蓦地手腕着力,长竿弓也似地弯了过来。
  却是那一条连同钓垂在半空数尾梭鱼的鱼线,紧紧抓在公子锦手里,并不曾松开。
  两者力道十足惊人,以至于鱼线紧绷,其上梭鱼颤颤战抖,那般快速行驰的船势,忽然间竟为之慢了下来。
  瘦高钓者哈哈大笑道:“小伙子,好劲道,再看看这个。”
  说话的当儿,右手钓竿“呼”地自水面翻起,挟着线上梭鱼,忽悠悠自另一面电闪星驰般,向公子锦身上抡来。
  公子锦左手待起的一霎,对方钓者哈哈一笑,却自抽招换式改了手法。
  那一条吊满梭鱼的鱼线,忽地就空翻转,挟着极其凌厉的劲风,忽悠悠已自公子锦头顶尺许空处横扫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
  也就在这一霎,公子锦身形猝然间腾空而起,那样子就像是对方长竿上忽然钓起的一条大鱼。一起即落,已落身于对方渔舟之上。
  公子锦似已猜知对方的来者不善,决计不再手下留情,身子一经落下,左掌递出,真力内聚,一掌直向对方当胸击出。
  平顶渔舟在双方巨力运施下,蓦地向下一沉,哗啦一声,激起了大片水花。船身飞荡起伏间,瘦高钓者已似一缕清烟般地潇洒拔起当空,白鹤般落身于长帆之巅。
  公子锦一招失手,只觉着那只紧抓鱼线的手上一阵子吃紧,透过那一条细细鱼线所传递过来的巨大力道,更似万蓬钢针,蓦地由掌心向全身激射过来。正是内家极上的功力“点天心”的最佳写照。
  一念之警,公子锦不禁手上一松,那一只紧抓在掌心里的梭子鱼,已随同鱼线悠然抛空而起。
  瘦高钓者一声狂笑,伫立在帆竿的身子,蓦地一收,寒禽戏空般飘落直下。
  公子锦怒叱一声,跃身直上。
  两个人随即在窄小的渔舟上展开了身手。
  平顶渔舟乍沉又浮,在两个人腾挪翻闪的身势里,激发起大片浪花。
  瘦高钓者俨然大家身手,只见他在此方舟腾飞进退,有似巨鹰滚翻,虽说手持双竿,并不觉丝毫累赘。公子锦一连十数个照面,并不能攻进他长竿所形成的战圈之内,这才发觉到对方的大异寻常。
  这个突然的警觉,使得他忽然站定了身子。对方钓者哈哈一笑,双竿竖立杵向舱板。
  “小伙子,你要跟我动手,还差上那么一点。”
  语音里透着“哈”——那是极不悦耳的山西腔调。
  他即用手里的长竿,指点着对方大刺刺道:“我领教了,紫薇先生能调教出你这样的徒弟,倒也难得,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大概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那位年轻英雄公子锦吧,幸会,幸会!”
  公子锦聆听着他异常刺耳的口音,目注着他那一张青皮少肉如似刀削的脸,心里大为狐疑。这个人显然以前没有见过,绝对陌生。
  只是武林中,能有如此身手之人,应是屈指可数,断然不会是无名之辈。
  他又是谁呢?
  江流湍急,迫使足下双舟在水面上团团打转。不知什么时候,两艘船已并为一体。
  妙在舟上各人在二人动手之际,只作旁观,并不参与其间。
  公子锦意味着要与对方决一死战,把心一横,倒也不存心退缩。
  “在下是……请教大名上下。”
  说话的当儿,右手轻起,已握住了那口新得长剑:“碧海秋波”的剑柄——一蓬冷森森的剑气,蓦地透鞘直溢,充斥于前方四周。
  瘦高钓者长眉挑动了一下,想是不曾料到对方年轻人竟有如此功力,更何况握在对方手里的是一口罕见的前古神兵利器,这就不禁使得他大大吃了一惊,一时间面现惊诧,倒也不可掉以轻心。
  “小伙子,你想知道我是谁么?”
  瘦高汉子冷笑了一声,向前迈了一步,目光深邃地注视着他手里的剑,接着说道:
  “我可以告诉你,只是我一旦说出了名字,你就走不脱了。”
  “那也不一定——”
  话声出口,公子锦已巧妙地转动了一下身子。
  表面上双方虽然不曾出手一搏,却是暗中充斥的内气真力早已接触。高手对招,最是诡异莫测,常常是乘虚而入,举手投足之间,置对方于生死险地。
  面对着对方这个大敌,公子锦不得不格外小心。眼前这一式转动,看似无奇,实则得授以“天南堡”紫薇先生的秘功“金蜂戏蕊”上乘身法。
  瘦高钓者浓眉一剔,刚要发作,忽然有些警觉。却于此攸关时刻,一艘颇称精致的黑漆画舫自前方水面岔口横出。
  公子锦自然也注意到了,不由神情为之一振。
  却有一丝诡异的笛音,蓦地自水面上飘起。异在笛音的若断若续,却非传自那一艘远方黑漆画舫。
  妙的是,这一笛、一舫即时的显现,给双方都似有一种默默的暗示,隐隐地给双方以适当的约束,大大地打消了彼此眼前剑拔弩张的敌对情势。
  公子锦正为那一缕莫名而来的空中笛音而惊疑,持竿钓者却也注意到远方的黑色画舫。
  双方目光再次接触,已不复先时凌厉。
  杀机一退,笛音亦止。
  公子锦身势转起,翩若白鹤般已落身自己乘坐的快船。随着冷面钓者大袖挥处,紧并打转的一双船身,蓦地分了开来。
  立足于瘦高钓者的这一艘平顶快船,更似着了无比劲道,在对方暗中劲力催施下,突发如箭地一径快驶而前,霎息间已百十丈外,置身于烟波浩渺间。来去突兀,神秘莫测,真怪事也。
  正午时分。
  小船打尖在太湖之滨一处叫“麻口”的小小渡口。
  公子锦交待老周小江一番,自己离船上岸。几经转折,找到了一个叫“方小乙剪刀”
  的店铺。
  他不进去买剪刀,却在剪刀铺对面“方记茶楼”落座打尖用膳——原来这两家买卖其实是一个主人。
  秋后阳光璀灿,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
  茶楼座客甚多,也却轻松地在楼下堂座北面靠窗的第二个竹制的茶座上找到了位子,点了一客本地拿手的鳝鱼面,七只汤包,另外再加一客“醉蟹”。
  他特意地关照伙计,七只汤包一定要新鲜蟹黄调制,“醉蟹”要本地阳澄湖的黄毛闸大蟹,不加任何调料。
  这份菜单很快到了分配管厨,也是茶楼老板“方胡子”手上。
  ——他审视再三,特别站起来,远远向那个座头上的公子锦打量了一眼,才自坐下,交待小伙计关照厨房照其吩咐侍候。
  随后,在忙碌一阵子过后,抽个空档,来到了公子锦座前,公子锦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用膳。
  “客人你来晚了。”方胡子边说边坐下,含着微笑说:“大闸蟹今朝缺货,不过这里的‘老青背’味道也不差,客人你尝尝就知道了。”
  公子锦一笑点头说:“不错,味道是不错——”目光一转身侧四周来客尽收眼底。
  乱嚣声中,他随即向主人笑说:“今天生意好啊,人都坐满了。”
  方胡子伸手捋着胡子,手指“四外一内”呵呵笑说:“早上好,来的人多,这会子也还将就……你先生订的座,原来是在对面角上那个座头,却叫别人给占了。”
  公子锦“啊”了一声点点头,眼睛一扫,也就看见了对面“角上”座头此刻坐着两个人,一个身材高大的驼子,一个黑肤马脸,头梳高髻的婆娘。
  一男一女此刻已用膳完毕,人手一碗清茶,正在相对品茗,时而聚首低语。
  方胡子说:“来了有半天了,磨着不走,一时还弄不清是什么路数,四先生早先来过了。”
  公子锦点头说:“知道了,老板你忙你的去吧。”
  方胡子一笑说:“不碍事——”
  伸手摸了一下茶碗说:“茶凉了,回头给你先生再沏碗好茶。”
  说时手蘸茶水,快速地在桌面上写了个“琴”字,嘿嘿一笑,就手又把这个字给抹了。
  公子锦点头一笑,表示知道了。
  四先生来过了,“方记茶楼”又是天南堡的属下“暗脚”,加以“黑漆画舫”的江面一现——一切都不出设计,按步就班。公子锦暂时总算放下一颗心,大可好整以暇,稍安勿躁了。
  吃完了饭,慢慢享用着方胡子送来的好茶——碧螺春。轻呷一口,香沁五内,好茶!
  方胡子自非等闲之辈。
  “神拳”方太来,十年前江南地面上应是无人不知的人物,只是如今却没有人知道了,至于他后来如何加入“天南堡”成了反清复明的义士,以及又如何摇身一变,在此“麻口”小镇开设了“方小乙剪刀铺”和“方记茶楼”,成了典型的市井之徒,那可就更讳莫如深,没有人知道了。
  公子锦慢慢品味着手上的香茗,脑子里思虑电转,离不开方胡子先前蘸茶而书的那个“琴”字。
  自离天南堡师门后,他与“宝琴”师姐已很久不见,杜先生锦书有句:“伴琴而行。”他便猜知应是这位师姐“宝琴”姑娘到了。
  心里正惦念着这位姑娘,猛然抬头,一个长身鹤立,背有长琴的蓝衣姑娘,已当面而立近在眼前。
  公子锦定睛细看,来人长眉杏眼,肤色偏黑,阔肩细腰,俏丽中别有英挺,特别是唇角边上的一颗相思小痣——正是紫薇先生座前唯一女弟子,人称“素手昆仑”的宝琴姑娘到了。
  隔着几张桌子,琴姑娘就瞧见他了,唇角牵动,向着他微微一笑,走过来,对面坐下。
  公子锦含笑起身,轻轻叫了声:“琴姑娘——”
  “叫师姐!”琴姑娘大眼睛瞪着他,忽然一笑说:“姑娘就姑娘吧,反正大家都这么叫我。”
  微微停了一下,说:“近来可好?”
  公子锦笑说:“一年多没见,你好像都变了,个头儿也像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