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者:[美]萧逸    更新:2021-11-29 20:32
  迷惑的谭啸竟不自觉地又伸出了手,任那姑娘,用她那温玉似的脸,在他的手上贴着挨着。他知道,这多半是某些民族的一种致谢的礼节。
  谭啸收回手,禁不住有些面红耳赤。
  谭啸一向是一个持重而冷静的人,也就是说,他是一个极少因为感情而使自己冲动或是不安的人;可是这一霎时,他竟明显地感到不安了。
  他微微喘息,红着脸讷讷道:“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
  “哦!先生,你不必害怕……”
  那陌生的异族姑娘,像一朵水仙花似地笑了,她眨着那双似会说话的眸子,上下打量着这个看来比自己更害羞的相公。这种观念在她来说,的确是很新鲜的,因为她所知道的男人,包括那些官员在内,几乎没有一个人,像目前这书生这么文雅。而像他这种穿着打扮的那些男人,对于调戏妇女,几乎认为是一种乐趣。在布隆吉和乌龙泉这些地方,她甚至还看见过,那些头上缠着布的男人,抢他们民族的姑娘,就像是拉牲口一样的野蛮和无理。
  那么,这个华服的汉人,为什么会如此礼貌而温雅地来对待女人呢?尤其是自己还是一个贼!
  她对眼前这个少年,已产生了空前未有的好感,而她的这句“不必害怕”,已使这个少年陷入了尴尬的场面。他微微一笑道:“我为什么要怕?姑娘你错了,我只是问你,你大概是一位哈萨克姑娘吧?”
  “为什么不是呢?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这姑娘口中这么说着,笑得更是可爱了,樱口乍启,露出编贝似的牙齿。
  三
  谭啸点了点头,暗惊于这个姑娘伶俐的口齿。他用铁钳把炭火翻了一下,那姑娘本能地伸出手,在火上烤着,她瞟了谭啸一下:
  “先生!你来到这里很久了?”
  “不,没有多久。”
  谭啸这么答着,显得很不自然,因为他觉得发问的应该是自己,而不应是她。
  那姑娘听他这么回答,又天真地笑了,她那种直直盯视的眼光,几乎今谭啸不敢逼视,她笑道:“怪不得呢!我从来没见过你。”
  “从来?”
  谭啸惊奇地问:
  “莫非你时常来这里么?”
  这姑娘害羞地笑了笑:
  “也不是时常来,只是有时候……先生!那晏老头儿是你什么人?”
  谭啸顾视了左右一下,确信这附近不再有任何人。才回答道:“他不是我什么人,我只是这家的一个客人。”
  他爽朗地笑了笑,认为自己该问她了:
  “好了!你先不要打听我了,我应该先问问你,你一个大姑娘家,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还有……那晏夫人,又为什么要追你?”
  姑娘的脸红了一下,低下了头。
  “不要紧,你告诉我,我相信你绝不会真的是一个贼吧?”
  谭啸微微笑着这么说,他知道,对一个少女,是不能不留些余地的。
  “我……我……”
  “不要紧,你说。”
  “你不会告诉人家?”
  “绝不会,姑娘!”
  “好吧!”
  这姑娘叹息了一声,才探手到那束在腰上的鹿皮囊内,摸出了一个小口袋,还有一双绣花鞋,她讪讪道:“我只是拿了这么一点点东西,而且我还送了那女人一小袋沙金……”
  她翻了一下眸子,羞涩地道:“先生,我不是贼!”
  谭啸本以为她偷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此时见状,不由噗地一笑,那姑娘羞涩地翻着长长的睫毛。
  “先生你笑了?”
  谭啸收敛了笑容,摇了摇头道:“你要一双鞋干嘛呀?”
  他一面说着,遂把那另一个小袋打开,这一次奇書網電子書他却怔住了,原来那袋中,是满满一袋发着金光的小弹丸,每一枚,都有一道血红的红线印槽绕着。
  这种奇异狠毒的暗器,谭啸虽是第一次见着,可是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正是楚枫娘仗以成名的“红线金丸”。他笑了笑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那姑娘含着笑,以二指自袋中捏了一枚,俏皮地笑道:“先生你看!”
  她微微弯曲二指,谭啸会意,正要阻止,“哧”的一声,一缕金光,接着“波”的一声,那一边几头上的一个杯子,已粉碎了。
  谭啸口中“哦”了一声,倒不是为那杯子的破碎而惊异,而是为这姑娘熟练的暗器打法而震惊。因为她这种曲指、弹法,一切都太美了,想不到边疆一个哈萨克姑娘,竟会有此绝技,怎不令他惊异呢?
  那姑娘嘻嘻笑了笑,又要伸手去拿第二枚,谭啸吓得后退了一步。
  “啊!不要再打了,我已经看见了。”
  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姑娘,心中充满了迷惑,那姑娘也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笑了笑,睨着他道:“你可看见了,多好玩!”
  谭啸笑着点了点头:
  “这种打法,是谁教你的?”
  “咦!没有谁教我呀!”
  那姑娘这么说着,嘴角微微上翘,显得很是得意。谭啸淡淡一笑道:“那我知道了,你是常常来偷看她们练功夫的是不是?”
  谭啸果然猜对了,少女娇羞地笑了。她点了点头,目光微微朝着他转了一瞬,显得很不好意思。
  谭啸追问道:“所以你就偷了这东西……”
  “不是!我留下了沙金,这不是偷!”
  谭啸微微一笑,他认为有纠正她错误观念的必要:
  “姑娘!这种行为,在我们汉人还是认为偷的……”
  他接下去说:
  “没有得到人家的允许,拿人家的东西,那就是偷……”他举了一下手,制止了那姑娘急于想发话的动作:
  “……虽然你留下了钱,可是你怎么知道人家愿意卖呢?”
  那姑娘头低下去了。谭啸见她不好意思了,也不便再说什么,咳了一声:“你也许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姑娘抬头,惊奇地看着他,谭啸脸色微红道:“因为,我们总算有一面之缘。”
  哈萨克的大妞儿羞涩地扭着裙角,虽然她一度是那么大方天真,可是当人家问到她名字或是年龄的时候,她显然是很不自然了。
  在这一方面,姑娘家大都是如此的,并不仅限于这些哈萨克或维吾尔的姑娘。
  她扭动身子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答应不要告诉人家,我才告诉你……好不好?先生!”
  先生这两个字,常常令谭啸很不自然,可是在礼貌上,却又没有纠正的必要。
  他不知如何,竟觉得脸很热,也不知怎么,竟又点了点头。这姑娘妩媚地笑了笑,道:“因为拔荡和西里加告诉我,叫我不要把名字随便告诉人……可是先生,你是好人……”
  谭啸尴尬地笑了笑:
  “拔荡和西里加是你什么人?”
  年轻姑娘瞟着他笑道:“先生!拔荡就是爸爸,西里加……”
  她笑了笑,秀眉微颦道:“怎么说呢?西里加……哦,是老师!”
  谭啸笑着点头道:“我明白了,是你父亲和你老师说的,那么,你还是不要告诉我好了。”
  “不!”
  年轻的姑娘说:
  “你是个好人,我可以告诉你,只是你不许对人说,好不好?先生!”
  谭啸现在已觉得,和这个陌生的哈萨克姑娘谈话,非但不觉得困难,并且很有兴趣。
  自从他来到了晏府之后,整天都是独自呆着,看书、画画和写字,这只能暂时给他一些精神上的安慰,但人们对这种安慰,显然是不会满足的。
  那么在这愁苦的雨夜,能和这个年轻的不矫揉造作的异族姑娘谈谈话,那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矜持的谭啸不再矜持了,他怀着喜悦好奇的心,重新坐下来,微笑道:“好!请你坐下来,慢慢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我很乐意听。”
  那姑娘甜甜地一笑,又坐回到原来的位子上,眼睛微微眯了眯:
  “先生,你的名字是不是也可以告诉我?”
  “当然可以。”
  谭啸微微皱了一下眉,半笑道:“不过,是我先问你的!”
  那姑娘又笑了,张开樱口,用很小的声音道:“依——一梨——华——”
  说完后红着脸笑了笑,瞟着他:
  “你听到了没有?我可不说两次!”
  谭啸总算听清楚了,他欠了欠身:
  “依姑娘!”
  依梨华不由抿着嘴笑了:
  “那么你呢?先生!”
  谭啸微微皱了皱眉,笑道:“我名叫谭啸,今夜能和你见面,感到很高兴!依姑娘,你家就住在附近是不是?”
  依梨华仍在重复念着“谭啸”这两个字,好像觉得很有趣,她抬起头谦虚地道:
  “那么,我该叫你谭先生了?拔荡说,有学问的汉人,就是先生。”
  谭啸微微一笑,对她这种称呼,倒也并不反对。她只管用一双黑亮的眸子,在谭啸身上转着。谭啸忽然发觉,和这个陌生的姑娘已经谈得很多了,可是又不便下逐客令,他便道:“姑娘你住在……”
  依梨华笑道:“衣马兔!”
  谭啸怔了一下,想不出会有这么一个地名。依梨华眨着那双美丽的眸子道:“我们家本来是在乌鲁木齐河的,后来那里被缠回占了,拔荡就带着我们搬到了甘肃。”
  “于是就住在了一个叫衣马兔的地方?”
  “是的,离这里不太远。”
  谭啸微微一笑。
  “你回去太晚,没有关系吗?”
  “啊!谭失生,那是没有关系的,你可以放心。”
  依梨华率直地笑着说。谭啸反倒微微有些发愁了。因为现在外面雨声已小了,通常这个时候,是常常有人来为自己送点心来的;要是这个场面,被雪雁或是别人发现,那就不知会如何谣传出去了。
  他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动了一下。
  这时,依梨华正在试穿那双绣花鞋。
  那双鞋可能是晏小真的,所以她觉得小了一点,可是仍然穿进去了。
  她含着极其喜悦的神色,低头看着脚上的这双鞋,不时地翘起放下,玩了一会儿之后,她才问谭啸道:“这双鞋,我可以带回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