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者:[美]萧逸    更新:2021-11-29 20:30
  要讲究气派,那得推“赛吕布”盖雪松了,他手下有七八十个人,数千件大小皮货全控制在他手里,他点点头就能代表大家全数成交,摇摇头,可就一点法也没有!所以他笃定得很,带着他的人把谭家半边客厅坐得满满的!他可以说是这里的一个头儿。
  只有一个人例外——
  桑南圃!
  其实这所有的来客当中,最早来的是他。他一个人静悄悄地落座在大厅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里,丫环为他送上一碗茶,他接过来还说了声谢谢,然后独自在那里慢慢品喝着。
  客人陆续又来了很多。
  最后进来的是八个穿着体面的商人,对于这般专营皮货买卖生意的人来说,很少有不认识这八个人的!
  大家的一番私语之下,桑南圃也就很快地悉知了这八个人的身份,原来是“皮大王”
  谭老太爷手底下,在各处的八个皮号掌柜的。
  谭老太爷生意做得的确厉害,几乎是独占性的,北边几个省的大皮号几乎是由他一手包办,即使是紫禁城里的人物,每年添制的新皮货,也多半是由他负责筹办,别人很难能插得进手!
  谭雁翎——这个“皮大王”的称号,其实一向也只有很少数的人这么称呼他,这些年来,他可以说真正地做到韬光养晦,藏尽了锋芒!
  但是纸包不住火,日子久了,慢慢还是泄露了风声,直到今天为止,知道他老人家是“皮大王”的,已经很不在少数了,起码在座的百十个人,都很清楚地知道了他的底细!
  谭雁翎好像也不打算再隐瞒大家了,今天的盛会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今天一共来了两拨客人,一拨是以“赛吕布”盖雪松为首的迎春坊的皮货客人,除了盖雪松的一帮子以外,另外还有二十人的小帮子黑龙江来的皮货客人。这二十来个人一向是谭家最忠实的支持者,每年春秋两季所得皮货,毫无条件地全数供给谭家,为首的头儿复姓“欧阳”单名一个虹字!人称“雪中客”,因为他惯于在雪天出没捕获巨兽,所以得了这么一个外号。
  这一帮皮货客不是住在迎春坊的,而是下榻在“青松岭”的“客来轩”。
  来的人实在太杂了,大家乱哄哄地在谭家大客厅里高谈阔论着,直到谭家的主人—
  —有“皮大王”之称的谭雁翎与其心腹账房胡先生进来以后,才算静了下来。
  谭老太爷由胡先生陪同着站在大厅之中,向四下里抱了一抱拳道:“各位贵客!谭某人招待不周,尚请海涵!”
  四下里掌声如雷,这上来的一个彩头就给了主人一个十足的脸,的确够体面的了。
  谭雁翎接着咳嗽了一声,道:“各位大概也都知道了,谭某人是干皮货起家的,说直了一句话,那是全靠各位的大力支持!”
  大厅里又掀起了一阵子掌声。
  七十开外的谭老爷子,看上去依然是那么精神抖擞,目光炯炯,神气内蕴,如果不是有些人事先知道他出身的底细的话,仅仅由他的外表,你是很难观察出来他是一个身怀绝技的江湖人物。
  掌声稍歇,谭老太爷抱着拳继续道:“大家已辛苦了好几个月,来到了这个小地方,谭某忝为地方,理当有一番敬意,我这里敬备水酒数席,为各位接风!”
  皮客中不识得大字的居多,聆听之下,竟自吆喝了起来,一时掌声、叫嚣声混成了一片。
  谭老爷子还有很多话一时却说不下去,只得含着微笑,暂时坐了下来。
  这个局面暂时就由胡先生来主持,胡先生用力地拍了几下手,把混乱的场面压下来——
  “各位先生不要吵,在下还有更好的消息奉告——”顿了一下,他接下去道:“敝东这一次请各位来,是有意与各位直接地成交一笔生意!”
  全场顿时静了下来,每个人体会到事关自己的切身利益时,俱都仔细地静听下去。
  “敝东的意思,各位辛苦了几月,很想一次与各位作成这笔生意,这件事的细节问题,在下会与各位仔细地讨教!现在先吃饭——”
  两个听差的把客厅与饭厅之间的幔帘子拉开来。
  饭厅里早已摆好了酒席,各人喧哗着陆续入座!
  桑南圃也随着众人起身,他仍然是落座在毫不起眼的一个座头上。
  在他来说,这里每一个人对他都是陌生的,除了“迎春坊”的老板左大海、花四姑夫妇,以及“赛吕布”盖雪松等有限几个人对他略曾相识以外,他简直一个人也不认识!
  现在他屈坐在最侧的一张席位上,这张桌子本来可以坐十二个人,可是因为人头过于低下的关系,大家都不耻为伍,所以只有八个人,桑南圃居然侧身其间,为八人之一。
  但是,这样并不表示主人就冷落他。
  事实上,自从他一进来以后,谭老太爷就注意到他了。
  他在厅角悠闲地品茶时,谭老太爷也不止一次地用眼睛观察着他。
  现在他侧身末座,谭老太爷更注意到了。
  第六章釜底抽薪难
  凭着谭雁翎这双精于断人的眸子,从第一眼开始,他就感觉出这个人有异于一般—
  —他显然不同于在座所有的皮客,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他不曾与任何一个人,说过任何一句话,在乱嘈嘈的群众场面里,他只是默默地保持着一份属于自己的冷漠与客观——
  就凭这一点,就使得阅历惊人的谭老大爷对他保持警觉,刮目相看一一能坐在主人这一桌的,当然都是些有鼻子有眼,或是自命清高的人物。
  这一桌除了主人谭雁翎和账房胡先生以外,其他各人计有迎春坊的左大海夫妇,“赛吕布”盖雪松,“黑虎”陶宏,青松岭方面的计有“客来轩”的“雪中客”欧阳虹。
  另外,还有三家皮货行的杜、刘、钱三位老板,这些人各以身份的特殊,而受到谭、胡二人的一番礼遇,被宠邀为首席上的客人。
  谭雁翎目光向着胡先生一瞟,微微一笑道:“我想我们这一桌上,还可以容下一个人!”
  “东翁的意思——”
  “如果我没猜错,”谭老太爷的目光,远远地掠过当中的几张桌子,注视向最里头的一张桌于上,接道:“——这位朋友该就是姓桑的吧!”
  胡先生顿然一惊,如果不是谭老爷子一言提醒,他几乎都忘了,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客人。
  他的眼睛顺着谭老太爷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发现到了那边最末座头上的桑南圃——
  桑先生穿着一袭黄色的长衣,尽管是质料普通平常,可是衬托在他修长躯体上,一点不显得寒伧,却别有一种杰出的气质!
  他背后背着一副轻简的革囊,自从他第一次来到冰河集之后,这个皮革囊就始终不曾离开他身边。
  胡先生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这位想必就是桑先生了!”胡先生很客气地抱拳道:“在下怠慢了贵客,尚请海涵!”
  桑先生一笑站起道:“不才桑南圃,这位想必就是谭府的大管家兼账房胡先生了?
  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胡先生欠身引手道:“敝东有请,请先生移玉主席一谈!”
  桑南圃想了想,道:“不才自惭形秽,何敢与贵上同席?这里也是一样!”
  胡先生一手挽扶道:“桑先生不必客气,请吧!”
  桑南圃并不十分乐意,却也不显着太见拒,二人遂转到了厅内的首席座上!
  谭老太爷起身抱拳道:“先生世之高人,前闻小女谈及,一直心存结纳,请坐!”
  桑南圃抱拳笑道:“老先生太客气了,晚生一介凡夫,何劳老先生上待,惭愧之至!”
  说完也不再客气,遂即坐下来。
  一旁的“迎春坊”主人左大海却嘿嘿地笑道:“谭老是慧眼识英雄,这位桑爷是真人不露相……桑先生,谭老爷子可是一番真心交结,老弟你也不必自负太高——”
  话里大有语病,还未说完,桑先生面色一沉,左大海见机识趣,敢忙地把未出口的话吞在了肚子里,桑先生凌利的目光在左大海面上一转,刹那之间,化怒气为祥和,只微微一笑,并未出声。
  胡子玉察言观色道:“左老板你出言冒失,应该罚酒一杯,干!”
  左大海哈哈一笑,道:“桑兄弟,你别见怪,我这个人一向口无遮拦,我罚酒,罚酒!”
  说罢仰首,把面前一盅酒干了个点滴不剩。
  举座皆为他喝了声彩,也就因为这点小插曲,洋溢起每个人的豪兴,一时间显得宾主皆欢!
  谭老太爷举杯向桑先生道:“桑先生请!”
  桑南圃一哂道:“晚生今日胃不舒服,恕不奉陪,请原谅!”
  谭雁翎点头一笑,停杯道:“桑先生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桑南圃点点头,说道:“不错,是第一次!”
  “府上哪里?”
  “江南!”
  “好地方——”
  “老先生也去过么?”
  “去过,去过——”谭雁翎连连地点着头,江南他太熟了,也曾是他称雄一时,跃马横戈的灿烂一页,当然那个地方也给与他更多的辛酸,很多惨痛的回忆。
  桑南圃深遽的一对眸子,紧紧逼视着谭老爷子,徐徐地道:“老先生既是皮号业中的翘楚,当然知道有一位江南的皮业先进粱仲举梁先生吧?”
  谭雁翎顿时面上一惊,遂即点点头,道:“知道——”
  一旁的徐先生徐徐地为自己斟上了一杯酒,说道:“怎么,桑朋友认识那位梁先生?”
  座上的皮行老板之一——钱老板,呵呵一笑,点头说道:“梁先生与我们东家谭老爷子,乃是多年老友,焉能有不认识之理!”
  “原来是这样……”桑南圃淡淡地笑道:“不才自幼即在梁先生所经营的皮行内工作……”
  说到这里,迎春坊老板左大海忽然插口道:“梁先生不是死了吗?”
  桑南圃苦笑了一下道:“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