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陈娟    更新:2021-11-29 19:33
  太辛苦你了,快去吃点东西,今天你要好好休息,
  保重贵体啊!”
  杨玉琼频频点头微笑,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似乎流露着对程科长的无限深情。
  上午八点,程科长驾驶一辆小吉普,亲自到金城银行领出李丽兰所寄存的手提皮箱,他
  独自一个关上了办公室的房门,把提箱放在办公桌上,撕掉所有的封条,用李丽兰身上所缴
  获的锁匙,很快地把箱子打开了。这个箱子在李丽兰的四只箱子中算是最大的一只,里面存
  放着三家公馆的失物--三件狐皮大衣和其它东西。他按照失主报单,如数清点,一件不差。
  除外,还有粒粒大如豌豆的珍珠项链两条,白金钻石项链三条,黄金钻石项链两条,白金钻
  石戒指五粒,白金钻石耳坠三副,珍珠钻石花镯两副,以上所配钻石分量相当可观。还有白
  金手镯两副,黄金手镯四副,黄金脚镯两副,各式黄金戒指几十粒。此外还有马蹄金、瓜子
  金、豆子金、乌金、紫金的金条、金锭、金元宝、金片,不下百余两。红宝石、蓝宝石、羊
  脂白玉、通灵汉玉、珍珠、玛瑙、悲翠、琥珀猫儿眼等各种首饰和许多奇奇怪怪的名贵珍品,
  珠光宝气、璀灿耀眼,均为生平所未见。另外尚有双龙抢珠六两黄金的图章一枚,刻有她本
  人的姓名。美钞、英镑、法郎、港币好几大量堆在箱子的一角。这些都是她数年来纠合四方
  的精华。箱内还有情书一束,日记一本。
  这本日记程科长最感兴趣,它是十六开精装本,厚度有两英寸,高级道林纸、外表装潢
  雅美,加上硬壳皮套,三面拉链,配上一把玲珑小锁,写后锁住,外人无法窥其奥秘,这是
  当时最高级的日记簿。
  程科长从所缴获的一串锁匙中,找出最小的一把,终于打开了李丽兰生平秘密。
  他独自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花了半天的时间,聚情会神地阅读李丽兰的日记。他整个
  精神都被这本日记吸引住了。这是李丽兰身世的缩影,从这里就可以窥其全貌。尤其对下面
  三则,程科长特别重视,看了又看,反复推敲。
  一九四六午八月二日
  士别三年,当刮目相看,不见董仕卿已经四年矣!转眼间,她大学毕业了,行将出洋,
  到美国留学。
  今天她在中央商场购买了许多丝绸苏绣,见到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侃侃而谈别后情
  况,那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她一再造问我别来境遇,一定要我说出目前的工作单位。天啦!
  她好像知道我正在干这三十六行以外的生意。虽然我含糊搪塞过去,但不免疚痛于衷。想不
  到数载同窗,一旦分离,两人之命运判若天壤,命也如此,夫复何言!
  我原出身书香门第,小康之家。回忆十年前双亲执教上海,同在某大学当了教授和讲师,
  生活过得相当美好。
  “八·一三”淞沪抗战军兴,各大学内迁西南,不料母亲抱病,无法启程,只好退居杨
  州原籍。不久家乡沦陷,慈母病故。父亲痛因破妻亡,虽处铁蹄之下,始终坚持民族气节,
  蜗居家中,不为敌人利用。父女两人,相依为命,他把生平学问,对我精心灌注,多年来谆
  谆善诱,孜孜不倦。因此我由小学而至高中部是名列前茅,高中毕业会考成绩为全市之冠。
  当时我自信飞黄腾达,易如反掌。
  杨州数年,坐食山空,所有家业变卖一空,后期全靠举债过日,以致债台高筑。岂料正
  当我投考大学之际,父亲亦不幸病逝,不但收殓无钱,而且迫债临门,陈尸不能葬,负债不
  能还。磋呼!“贫穷似虎,惊散九眷六亲”!灵床孤灯,相对凄然,真不知人间何世!
  尚幸天无绝人之路,马太太非亲非故,路过扬州,怜我遭遇,慷慨相助,不但父尸得到
  安葬,而是旧债全部还清。如此古道热肠,世所罕见。
  返料祸不单行,阎云溪系中岛大佐翻译、日军联队长的红人,横行霸道,鱼肉一方。他
  知我是个校花,意欲娶我为妾,勾结当地镇长,乘危强聘,勒令三天之内,要我出嫁阎家。
  我这清白之身,岂肯嫁此万恶汉奸。但这茫茫神州,到处铁蹄,要想脱却樊笼,难若登天。
  幸赖马太太二度仗义,教我攫去聘金,弃家出走,随着她浪迹天涯,闯荡江湖。从此后,有
  国难投,归去无家,像西风黄叶到处飘零。妙手生涯,非所愿也,迫不得已耳。
  一九四六年十月五日
  阴云惨惨,风雨凄凄,马太太死矣!追念前情,肝肠寸断,不觉惕哭失声,晕厥者再。
  嗟呼!皇天不佑,夺我恩师,从今后幽明路隔,相见无期,呜呼,痛栽!
  马大太于上月二十日到我扬州小住,当时神色有异,她自知必病,病后亦知必死,而且
  还能预计毕命之期。前后只有半个月,她竟与世长辞,对于死生定数,她像有先见之明。奇
  人奇事,真不愧“江湖一奇”之雅号。享年四十五岁,虽系徐娘半老,而丰韵犹存。她外表
  雍容华贵,态度落落大方,经常以贵夫人身份出入于上流社会交际场中。她浪迹塞北江南,
  芳踪遍及天下,技精如神,变幻莫测,谋定后动,出奇制胜,其运筹之妙,存乎一心,无往
  不利,从未失风。她待人肝胆相照,义重如山,疏财仗义,济困扶危,所到之处,同道之人,
  不惜一切,保其安全。其感人之深,而至于此,斯亦奇矣!
  吾师桃李满江湖,朋友遍天下,生平得意门徒,惟我姐妹两人。师姐花锦芳,原籍苏州,
  出身名门,父母早丧,身世飘零。恩师对她细加抚养,精心栽培,上了两年大学,擅长英语,
  精通文学,天生丽质,绝项聪明,早年耳濡目染,深得吾师真传。姐妹两人,同道数载,彼
  此之间,只知有“金枝玉叶”和“踏雪无痕”,互不识何等样人。恩师曾戏对我言:“世间
  美人真正秀外惠中者,能有几人焉!我行踪遍天下,物色十余年,除你姐妹两人外,无一当
  意者。你们两人生长江东,有此绝色,堪称“二乔”,我何幸而得为女,这是千载艳遇,毕
  生之愿足矣!”
  师姐天涯海角,行踪飘忽,同师数载,未见一面,人生无缘,乃至于斯!恩师弥留之际,
  不见师姐,抱恨九泉。临终投我“秘谱”一卷,中间各载同道姓名事迹极详,天下之妙手,
  尽在其中矣!
  恩师灵柩,卜葬于北山之阳,一抔净土,掩埋了一代风流。虽然吾师身杯绝技,奋斗一
  生,到头来两袖清风,孑然一身,一棺附土。死后这等孤凄萧条,委实令人寒心。“尔今死
  去侬收葬,他年葬侬知是谁?”死者已矣,生者堪虞。回忆数载妙手生涯,江湖颠簸,提心
  吊胆,了无宁日。长此下去,归宿无所,转眼红颜逝去,终归悲惨下场。前车可鉴,中道彷
  徨。
  一九四七年一月三日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这是唐朝诗人社牧赠别扬州名妓之诗,褒奖她
  年轻貌美,誉为扬州奇楼第一。沈子良约我漫游苏州虎丘,在玉皇阁后楼两人相对谈心。此
  时四下无人,高楼寂寂,他对我目不转睛,情不自禁地脱口念出此诗。
  这原系风流韵事,本无可议,我却吹毛求疵,借题发挥。因我觉得对这豪门子弟,须力
  持端庄,以显高贵品格,才能达到欲擒故纵的目的。所以我对他正言厉色,有意抢白:“子
  良,你想错了,今日虎丘之约,原是男女正当社交,你不该以挟妓游春视之。我虽家道寒微,
  但总算是书香门第,诗礼之家。不过齐大非偶,古有铭训,怪我空读诗书不自量力,一味高
  攀,所以你把我当作路柳墙花,可以随意攀折,随时抛弃。被损害、被侮辱咎由自取,怪着
  谁来?这责任只有归我自己负责。今天我虽然吃了一堑,也算长了一智,与其将来被人鄙弃,
  不如今日早就绝交。子良,算了吧!君子断交,不出恶声,我们后会有期。”
  如此小题大作,出于子良意料之外,他张口结舌,莫措一辞。我竟掉头扬长而去,他千
  呼万唤,我总不回头,径回扬州,等待他三顾茅庐。
  沈子良,扬州世家子弟,其父沈步云系江浙财团之一,他财雄江北,富甲扬州。子良大
  学毕业后,即在东亚银行任职,因善于理财,四年之间,由科长升案理而至经理。他二十二
  岁结婚,结婚不及三年,发妻不幸病故。其妻才貌双全,夫妇感情甚驾,有“曾经沧海难为
  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之情。他今年二十八岁,发妻过世已经三年,不知多少亲朋戚友为其
  物色新人,终无如意者。迄今中馈犹虚,父母不胜焦急,然亦无可奈何。
  去岁十月十五日,我从上海回杨州,他由南京返里,不意与他懈逅于瓜州渡口,他一见
  倾心,一直追踪至扬州城内,查询我的邻居,翌日即登门拜访。一度晤谈之后,他有相见恨
  晚之慨。从此后信使频繁,馈赠不绝,大有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饱之感。
  此缘的确不可多得,知之者均责我过于矜持,恐失千载难寻之机,殊不知对此纨挎子弟,
  不加矜持,即被鄙薄。今日之子良,已濒如饥似渴,如醉如痴之境,正所谓弄婴儿于股掌之
  中,何怕他弃饵脱钩?这无异杞人忧天。
  连日子良三顾茅庐,负荆请罪,其意至诚,其情可悯。若太过揉、有伤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