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忆流年(上)
作者:春从春游    更新:2021-11-29 16:39
  沉思往事立残阳,杯酒莫惊春睡重,当时只道是寻常。
  十七岁的宁兰,正是年当韶华的时候。
  她出身于安逸富贵的环境,是被众人捧在掌心的明珠一样的人物。
  宁兰自视甚高,做事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好好的大小姐可以说不做就不做,收拾了包袱带了一个贴身的丫鬟就能不管不顾的下山去了——美其名曰身为未来的离宫宫主,自然要到江湖上走一走长长见识才是,其实也就是冲着游山玩水去的。
  一路上山山水水的看着,从北方又走到了南方,最后到了江南平江城。
  当时城里最负盛名的侠士便是夏侯府的公子夏侯尹,话说此人年纪轻轻却已跻身江湖十大名侠之列,不但武艺精湛其人更是丰神俊秀,品貌非凡,实乃当代百年一遇的武林奇才——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精彩绝伦,把个夏侯尹夸得简直天上有人间无的时候,宁兰一口茶没喝完就当场喷了出来,这还不算,宁大小姐捂着肚子边笑边叫唤:“哎呦,夏侯尹是有三头六臂还是踩着三太子的风火轮啊,值得你这样夸他?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才知道吧?”
  茶楼里一下子默了,那说书的也不说书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刷的往茶楼窗边的一个雅座扫去,那里坐了一个公子,此时正悠悠的看了宁兰一眼。
  都说无巧不成书,故事若没个巧字又怎么能成故事?此人还真就是夏侯尹本人,只见他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一身绣裳绶佩果然潇洒,相貌也确如世人所传那般丰神俊朗,只是一双桃花眼带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看起来未免有些轻佻。
  “不才正是夏侯尹,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三太子的风火轮,恐怕要让姑娘失望了。”
  宁兰一听就乐了——“原来就是你呀,躲在那儿听别人夸自己的滋味特好是吧?让我来领教领教你的高招好了!”说完也不待人回答,出手就招呼过去。
  夏侯尹见对方是个美人,顿时也起了兴致,不急不徐的拆招解招,时不时地让她几手,饶是宁兰再没什么江湖经验也看得出来——这人敢情拿自己当猴耍呢?!
  宁兰左右奈何他不得,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索性就着对方一个动作往后跌了一大步,接着就捂着心口“哎呦”的叫唤起来。
  “你没事吧?”夏侯尹不察有异,立时走上前来,这手还没扶到宁兰呢,宁兰忽然长袖一拂,一枚梅型暗镖瞬时击中夏侯尹的左臂,夏侯尹顿觉心口一窒,捋开袖袍一看,伤处竟有大片紫青的淤痕。
  “你下毒了?”
  宁兰毫无惧色的拍掌笑道:“是又怎么样?谁要你居然敢小看本姑娘?”
  “你我无怨无仇,姑娘这是何苦?”夏侯尹皱眉。
  宁兰却是不理,径自起身就要走,在门口处又被夏侯尹拦了下来。
  “喂……”宁兰不悦的挑着眉望着夏侯尹。
  “解药。”
  “想要解药啊?你自己来拿啊。”宁兰玩心又起,又是一句挑衅,瞬间两人又是一番缠斗,茶楼里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全围了人,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宁兰这回是真的把人给惹恼了,对方出手比方才严正多了,宁兰有好几次都险些招架不住了——人群里蓦然掠出一抹白色身影,拦在力不从心的宁兰面前接了夏侯尹一招,宁兰这才得以脱身。
  夏侯尹见此人似有几分本领,有心要试,立时又出招攻上前来,那人也不慌,使的招式舒缓却又绵延有力,夏侯尹的攻势虽然凌厉却被轻易的化解了,两人过招有数百回合,夏侯尹忽然面色一变,顿时吐出一口鲜血来。
  那白衣人转身向宁兰道:“姑娘,你们萍水相逢,不至于要致人死地,不如将解药给他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宁兰顿觉眼前一亮——好个神仙似的人物!
  “要我拿解药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怕宣少好了要跟我算账,那我岂不小命难保?”
  夏侯尹当下觉得好笑:“分明是你要为难我,怎么变成我是恶人了?”
  这话一出口,旁边看热闹的也起哄了——“就是,这位姑娘,宣少怕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呢,你何苦这样为难人家?”
  哄笑声中,宁兰忽然脸就红了,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讷讷的自袖间取了装有解药的小瓶,丢给了夏侯尹。
  却说那白衣人正是凌玉。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三人都是少年心性,这一架打得也算不伤和气,事后自我介绍了一番,三人又没事一样坐在一起吃起酒来,言谈之下竟觉十分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宁兰和凌玉都是初到此地,夏侯尹自然担起地主之谊与二人把赏同游,结交各路豪杰,一段时日下来情谊更甚,最后索性义结金兰,夏侯尹虚长凌玉一岁,又长宁兰三岁,自然是大哥无疑。
  三个都是有些才情的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少不得吟风弄月一番,夏侯尹犹擅绘画,当时玩闹也画了不少三人嬉游之作,神形俱似,倒也真有几番韵味。
  宁兰虽然心性甚傲,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正是芳情暗涌的大好年华,此时身边有这样一些优秀的青年才俊,说没有半点绮念那绝对是骗人的!
  夏侯尹为人率直随性,凌玉始终温雅如风,看在宁兰眼里俱是与众不同的。只是相较于凌玉给人的如沐春风之感,年少贪玩的宁兰显然更喜欢和夏侯尹拌嘴斗气,光是想到人前风流潇洒的宣少在自己面前吃瘪的样子,宁兰就能乐上好几天。
  可是三人之间微妙的平衡终于在一次意外外打破,幸福的时光也想流水一般倏然逝去。
  那是无数个交游甚欢的夜晚中极其自然的一夜,三人在客栈里把酒言谈,最是开怀的时候。古人教训得极是——酒是那最能乱性的东西,喝的多了总不是什么好事。
  话说三人都有了醉意之后,索性要了两间客房歇脚。
  三人酒意虽酣却仍未觉尽兴,最后夏侯尹干脆叫了宁兰一起到他们房中继续喝酒,再后来喝得过了,三人都有些恍惚,只觉得笑闹之中时光飞逝,一夜光景就这么过去了。
  夏侯尹醒来的时候发现事情大条了——阳光充盈的房间里,赫然躺在床上的若只有自己倒也罢了,可是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若两人衣冠整洁也就不算什么,偏在被褥下的两人俱是赤条条的身子;
  夏侯尹的冷汗就这么下来了——
  正乱着的时候,房间里忽然又有了响动,唬得夏侯尹猛一转头,便看到凌玉从地上倚身坐起,睡眼惺忪的看着床上发怔。
  “大哥……”
  夏侯尹登时惊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忙打了个手势要他噤声,凌玉看清了床上什么情形,顿时也僵住了。
  夏侯尹小心的披衣下床,扯着凌玉就往外走。
  “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原来给宁兰定的房间里,凌玉压低了声音问。
  夏侯尹蹙着眉头,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别跟我说是酒后乱性。”凌玉的声音难得的带了愤怒,“你打算怎么办?”
  夏侯尹仍然没有说话。
  “你是个男子汉的话,就要对三妹负责。”凌玉冷静下来后,声音也平静许多,“我看得出三妹对你的情意,你只要向她表明心迹,我想她会原谅你的……你尽快向离宫下聘,以夏侯府的声望应该不成问题的。”
  不料夏侯尹面色一变,却是骤白了面色:“……不可能的。”
  “你……”凌玉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你最好有个解释。”
  “我的婚事……由不得我来作主。不瞒你说,我爹早在我出生时就给我订了一门亲事,我和她在五年前就已经成亲了,只不过她身子不好,常年在别府静养,所以才没有介绍给你们认识……总之,我不可能娶三妹的。”
  “那你为什么要碰她?!”凌玉忍无可忍的低吼一声。
  夏侯尹面沉如水:“这件事是意外……我如果要娶三妹,就是与我爹为敌,夏侯府就我一个儿子,你要我置夏侯府于何地呢?况且……我并不认为我有那么喜欢三妹,可以为了她而放弃一切。”
  凌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向敬重的大哥居然会说出这样冷心绝意的话来,一向温和的他顿时什么也不想说了,只径自推门往外走。
  “你去哪儿?”
  凌玉回首望着夏侯尹道:“自然不会叫大哥为难,大哥还是继续做你的宣少吧。”
  夏侯尹愕然望着凌玉,半晌说不出话来。
  “从今往后……你我义绝于此。”
  不待夏侯尹反应过来,凌玉说完转身走了。
  宁兰依旧沉睡着,明亮的阳光下她的睡颜犹如孩童一般,不似平日里刁钻古怪,反而多了几分天真烂漫。
  凌玉不知待会要如何向她解释,索性退去自己的外衫,轻搂着宁兰闭眼假寐。
  在下定决心要这么做以后凌玉便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只是当宁兰噙泪甩了他一掌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错愕。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你不配做我二哥!”宁兰哭红着眼睛穿好衣衫,就要夺门而出。
  “三妹……”凌玉拦住了她。
  “别叫我三妹!你让我觉得恶心!”宁兰哭喊,她怎么也不明白一觉醒来为什么世界全都变了——一向温文尔雅的二哥居然对自己做出这般禽兽不如的事情!
  “把昨天晚上忘掉……你以后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三妹,你冷静一点……”凌玉拼命想要让她平静下来,可是却换来对方更加激烈的挣扎——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大哥!”
  “不行……你不能去。”凌玉沉声说。
  “为什么?——”宁兰睁大了泪眼朦胧的眼睛,“难道……他知道了?……”
  “是,他说要我好好照顾你。”凌玉说。
  宁兰顿时浑身僵直:“……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我知道……”凌玉微微一笑,“我会负责的。”
  “我不要你负责!”豆大的泪珠从宁兰面颊滑落,“我要去见大哥……我要跟他解释清楚……不然他会讨厌我的……”
  “你要跟他解释什么?”凌玉的心骤然一窒,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你觉得解释有用的话就去吧。”
  “……我没脸见他……”
  宁兰忽然大哭起来,她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心里面对爱情的憧憬还在萌芽的时候就以这样残酷的方式无疾而终了,明明喜欢的人却忽然感觉远在天边,明明恨之入骨的人却陪在身边!
  宁兰用尽了各种方法试图让凌玉离开,可是凌玉却始终不离左右的跟在她身边,甚至一路陪她回到了离宫。
  最后宁兰还是嫁给了凌玉,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对凌玉的恨从来就没有减轻,可是宁兰却无法对他作出更加绝情的举动,要叫她杀了凌玉那是万万不能的——除了那件事,这个温柔如水的二哥从来都是一个完美得无可挑剔的人,宁兰纵使不爱他,对他却是相当信赖的;可是要叫她原谅他,却也是做不到……只要一想到夏侯尹,她就会觉得心痛心酸至于麻痹了。
  所以宁兰待凌玉的态度一直是冷淡的。
  宁兰生的是一对龙凤儿,宁兰分别为其取名远、人,并且坚持孩子随母姓,其中的含义自然不言而喻了。在宁兰的房间里收藏着许多字画,那都是从前三人游玩之时的画作,宁兰将它们收成了一个柜子,却很少打开过。
  凌玉在离宫却是相当受欢迎的人。宁兰的父母对自己的女儿居然能带回这样一个谪仙似的人物一直感到唏嘘不已,尽管不明白女儿为什么对他总是一副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二老却是相当满意凌玉的才干,不仅将离宫信物冰肌剑传给凌玉,甚至将离宫的大多事务交由凌玉处理,凌玉自是不负众望,将偌大一个离宫治理得井井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