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二十五章 无颜女(一)
作者:青眉如黛    更新:2021-11-29 14:15
  第二十五章 无颜女(一)
  “珍珠,明日我带你回长安,有人能治你的伤。”
  “我们一起回灵州好不好?暧儿三岁了,你还未见过他。”
  “你若身子吃不消,我叫若鸿带暧儿来看你可好?沈府建好后你还未好好住过呢。”
  “珍珠。。。”
  “大哥。”我纯真无邪地仰头,“随大哥安排好了,我好困。”
  他安静地望着我,托了我头到他腿上,细细捋齐一肩的长发,收拢手边,一袖盈香。
  “睡吧,我不说,不说了。”他低低,松木清香的厚袍盖来,我翻身,袍滑落,暖阳照在身上,不冷。
  这是第八日,我住在这的第八日,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是睡觉。内服外用,我的药里都有镇定安睡的成分,一是为减轻痛苦,二是人睡着时便不会再多思虑。
  午后暖阳渐逝,身子被抱起时我习惯性去揽他腰间佩玉,指间落空,他在我耳边低语,“珍珠,我们进房去睡。”
  “大哥。。。他还没来。。。”我涩得发苦,终于,我还是俗人一个,只五日,居然念得这般,怨得这般。。。
  “你睡,等他来了,我叫你。”他放我躺平,轻掖颈上的纱巾,一阵麻痒,我闭目去摸,他的掌先挡住,坚定地移开我手,牢牢捏定,再不放开,直到我气息静若平湖。
  他悄声关门,离去,我坐起,捋发,照镜。第一眼,泪如滂沱。
  “小姐别哭,将军说我们明日就回长安,定有人能治好你。”朝英悄然出现在镜中,换上干净的纱巾围裹,动作娴熟轻柔。
  “还有谁能治我?”我哭音闷闷,莫太医束手无策,大哥又始终不肯让我照镜,无盐女,我会变成无盐女,是么?
  “公子!”她双眼清亮。
  史朝义!
  “昨夜将军与殿下夜谈,我听他们说到请荣义郡主相陪小姐,今日将军又说明日带小姐回长安诊病,那定是错不了了,公子正住在安大人府上!”她为我拭泪,又叹又惜,“每次都是公子。。。”
  俶!他来过了!我伋了绣鞋奔出,几十米的路落了两次鞋,等跑到前厅,一片冷清根本无人,回头,出乎意料地,朝英并没跟来。
  “珍珠?怎么出来了?”厅门一开,李系裹着大风进来,他一来,我第一反应是掉头就走。
  “珍珠!”他拦住我,以手。我微愕,突然发现他居然两声都叫我“珍珠”,而不是“嫂嫂”,再细看,他面上诚恳,不似从前的讥讽轻笑,李系,他转性了?
  “外面起风了,你怎不多穿件衣服,冷不冷?”他再发惊人之语,说完反手脱了大氅递来。
  “李系。。。”我几乎是不信,眨眨眼,他笑得苦涩,漠漠收手。
  “为什么不叫圆行来告诉我?”他忽然问道。
  “圆行?”我有些傻,他一会这么友好,一会说什么圆行,他今天是不是有问题。
  “你总是这样!”他凤眼幽幽望来,欲言又止,又不吐不快,“为什么不叫圆行来解释是他画了两幅一模一样的画?为什么不反驳你与叶护并无旧情?为什么要逞强去比什么箭?为什么要让我害得你落水?你不是口齿伶俐得很么,怎么就那么不屑于我多解释半句,非要我如此内疚于心么?”
  遏,这才是真正的李系嘛,质问起人来为什么一大串,我解释,解释过了呀,他有听嘛!我怨怨,瞪他,他自己想想先乐起来,“你又摔下河!六年前我看着你落河,这次还是,你怎没些长进!”
  他一提河,才收住的泪象泻洪般汹涌而出,无声到啜泣,哀哀到放声,直恨不得把这些日的郁闷委屈都释放出来。大哭一场,手边白帕不断,哭到最后一声,一抹泪,一帕清香,干净的香皂味,我一楞,又一方白帕伸来。
  “上次我忘了带帕,回头取了本想来给你,却见了你。。。你与叶护亲近得很。”他飞快瞟我,我呆想了半天,腾地一脸急红,“不是!我与他是朋友!单纯的男女朋友!”
  “朋友?单纯的男女朋友?”他挑眉,我还道他是不能接受,不料,他居然挑眉说了这么一句,“你们兄妹怎么那么象?你大哥也是这么说。。。单纯的男女朋友。。。奇怪的说辞,难怪我王兄气成这样。”
  啊,大哥也是这么说,单纯的男女朋友,他说他与李逽?奇怪的说辞?的确是拉,要这些封建思想严重的男人理解第四类感情,好象是难,李系眼中是新奇和不解,我抓发,不好意思地笑。
  “好久没见你笑了,这些日失魂落魄的,叫人瞧了楸心。”他放下手上大氅,招手唤人,碳盆升起,香茶砌上,坐下暖了手脚,只听外面大风呼啸,窗棱劈劈啪啪地响,“今日二十九了,我谴了人回家过年,这宅子清静了些,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我说,别一个人跑了出来,下午起风了呢。嗳,你那丫头呢,又去哪儿打架了?”
  他复尖刻本色,我噗哧乐开,嗔笑看他,他一摊手,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倒真不关他的事,朝英和郭旰大闹一场,闹得虽是他的宅子,打得却是李俶的人,这一桩大乌龙还不知是怎么解决的呢,反正我是落水装晕了事。
  “别动!”他一下捏住我手,力大得几乎打翻面前的茶盏,我手才举了半空,落了他掌,吓得一动不敢动。
  “别抓!让我看看!”他一手掀开纱巾,仔细看了一阵,轻吁,“还好,没渗血。痒不痒?”
  废话,我手都没碰到颈子,大哥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贴身,连睡觉都抓了我手,想碰都没机会碰,他一提痒我心里作用严重地又去摸颈,“别抓!”他再抓我手,一掌合两手。
  “我摸摸嘛。”我扭颈,一室熏得暖阳,愈发地觉得奇痒难耐。
  “别动,你若痒,我帮你涂些膏药。”他从怀里取了支玉瓷小瓶出来,远远地就了碳盆烘得热了,倒了一掌,淡淡的半透明膏药,“这玉肌膏是我向老神医讨的,本想送你好治腕上的疤,后来。。。忘了。”他对上我瞪圆的大眼,扬唇微笑,突然,一下站起,袍袖下垂,“王兄。”
  转首,李俶与大哥站在屏后,微微点头,大步走来。
  “俶。。。”我站起,扑进他怀抱,他轻轻一拍我背,牵了我手就往外走。
  “俶,去哪里?大哥。。。朝英。。。”我跟了他步吃力,碎步小跑着不住回头,大哥无语地站在原地。
  “回府!”李俶低哼,一推门,狂风呼地卷门而入,碳盆一下熄灭,四壁字画劈啪落个不停,连架上的花盆也摇摇欲坠,“啪”地一声,厅门应声而合,一切归于平静。
  “殿下,风太大了,珍珠身子虚得很,明日再回吧。”大哥挡住厅门,一开口,婉言得都不是他的一素风格。
  “明日?”李俶笑起,我心格登一下,他这笑,脸上有笑眼眉带霜,分明就是大怒的前兆,果然——“本王可等得明日,郭将军为何等不得明日?你心疼你妹子,为何惟独对我妹子薄情!你可想过你一口回绝时她该有多伤心,该怎样过这个年!”
  一口回绝?李逽,她来找大哥表白过了?我震惊,无声问他。
  是,我是没想到,那丫头着实是大胆直接得很。大哥垂头,是愧疚,是无奈,还有,一些感动。
  “俶。。。我们。。。回家。”我挽住李俶,事已至此,我能做的,只有温柔,顺从,设身处地想一想,他说的没错,李逽该有多伤心。
  大哥退让,朝英拿了披风来,他替我围上,带上风帽,包得严实。
  “朝英!朝英还未上车!”我坐上马车,李俶叫人撤蹬,朝英留在原处,哀哀望我,“俶,俶,别生她气,她是无心的!”我拉住他袖求情,终于明白那日的大乱是如何收拾的了,他赶走了朝英,她再不能陪我。
  “我广平王府收不起这种丫头!”李俶甩袖,我求救,李系袖手不理,伸手向大哥,他踌躇,上前一步。
  “没事的,明日三十,宫中制宴直到初五,初六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若鸿暧儿、老三老四、仆固怀恩,他们都想你得很,等回来,他气也该消了。”大哥挥手,车马将行。
  “她不会跟你回去!”李俶一指我,斩钉截铁,“她是我的人!她的家就是我广平王府!”
  “李俶!”大哥霍地火起,直呼他名讳。
  “郭子仪!”他反唇,得了对手似地喝道,“终于是开口了呀!我推心置腹一下午,你半句也没交代。今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薛康衡那有我,他敢调戏珍珠,本王随时可要他变成死人;沈若鸿那处你不用担心,逽儿下降于你,她二人不分大小,这样,你可满意?”
  长久的缄默,大哥一直望我,我无法说不,更无法说是,李逽身份尊贵心地善良,又是难得的一往情深直爽大胆,我明白李俶拳拳的爱妹之心,明白大哥似有若无的动心,这个坎,他总要过。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他重重吐气,朝我微笑,自信如初。
  “哥哥。”我以面贴他手,他一手汗湿,他挣扎过,刚才。
  “我不会教你再失望。”他拢我肩背,一如从前,胸膛如此宽厚安宁,供我依隈,遮风挡雨。
  “好!好!”李俶哈哈大笑,一把抓过我臂,推到车中,“郭子仪,你驳本王的面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既无情休怪我无义,沈珍珠是我的人,从此后与郭家再无干系!走!”
  “我不是任何人的!”我脱口而出,李俶楞住。
  “我不是任何人的,我是我自己。”我下车,甩开他手,这一句话,多年之前我曾在洛阳行宫说过,当时,是对李俶与大嫂说。
  “哥哥,我们回家好吗?”我走向他的马,雪白如云,纤尘不染。
  “好。”大哥揽我上马,朝英牵马跟上,喜极而泣。
  狂风扑面,大哥拨马回首,“广平王,我本以为你与我一样,原来是我错了。我郭子仪今生只会爱两个女人,一个是我妻子若鸿,还有一个,便是我妹妹——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