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明毅    更新:2021-11-29 11:20
  他乘电梯下楼经后花园小径走到前区中心广场。好久没有尽情地吸吮着这么清新的空气了,也没有时间观赏如此美丽的晨景。他蓦然忆起王安石的诗句:“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
  他抬头凝眸远望了片刻,心里说:晚上下雨今天肯定是个大晴天。
  说也神奇,赵明从事影视导演艺术二十余载,由他执导的影视剧不下四五十部,每次率领摄制组出外景,剧中规定情景需要晴天老太爷就赐予阳光,需要阴天老天爷就让乌云蔽日。这难道都是凑巧?但却非偶遇。这也许就是老天爷对好人的厚爱与赏赐吧。所以他总是带着感恩的思想跟演职员们说,要演好戏就要先做一个好人。
  今天演出结束前必定不会下雨,赵明又产生了这样的信心。
  他也曾经策划和导演过许多大型文艺晚会。那时,他仅仅二十多岁光景。从艺术学院毕业分配到省话剧院不久,就遇上十年动乱爆发的第一年。造反派、保皇派的注意力尚在猛揪本单位本系统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反动学术权威”,以及忙于串联和酝酿夺权。除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和文化厅长被省报点名批判,隔离审查以外,省委省政府还基本大权在握。然而,省委常委、书记和省长们已经无法正常上班了,整日忙着研究对策和四处“灭火”,还有省市造反派围攻,闹得晕头转向。当时省文化厅有五位正副厅长,其中四个进了“牛棚”,剩下一个人缘最好但也是排名最末的副厅长主持日常机关工作。他整天在办公室接待省属文化基层单位的造反派,就够累得直不起腰来,而且还天天提心吊胆,不知什么时候被某一个战斗队贴上一张批判他“修正主义罪行”的大字报,那也就得锁上办公室,抱着被子和《毛泽东选集》,自觉地走进“牛棚”,与那些早些进棚的“牛鬼蛇神”为伍。因此,这段时间脑子里根本无法再装进任何跟上述无关的问题和事情。
  业主 第六章(4)
  有一天,艺术处一个老干事提醒这位副厅长,再过一个月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十七周年国庆,切不可忘记年年都要举办的国庆文艺晚会。这位副厅长这个时候才翻开台历数了数日子,只剩下26天了。我的天哪,他叫了起来,自己分管艺术口多年,往年都是由自己负责省里庆祝国庆文艺晚会的筹备工作,今年怎么就给忘了呢?要不是艺术处老干事今天提醒,可是要出大乱子的呀!他吓出一身冷汗。历来都是在七月份由省文化厅牵头成立省、市政府庆祝国庆文艺晚会筹备办公室,召集省、市属有关部门和各剧院团负责人开会,把任务布置下去。可是今年各部门和各院团的头头和老编导们基本上都进了“牛棚”,群龙无首都处于瘫痪状态,现在能叫谁来办呢?他陷入了困顿之中。还是那位老干事提议,省话剧院在省委工作组指导下,刚刚选出的文化革命委员会已经承担起剧院的领导工作,就将国庆晚会交给他们去办吧。这位参加过孟良崮战役的老副厅长像在茫茫大海中遇到了救生船一样,拍了一下大腿喊道:“马上请话剧院文化革命委员会领导来。”
  话剧院新领导——革委会主任在厅里立马接受下这项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并提名革委会副主任赵明担任“1966年省市人民庆祝国庆文艺晚会筹备办”副主任兼总导演。没有想到,才二十郎当岁的他,居然敢于挑起堪称一年一度最隆重最盛大的文艺晚会的总创意、总策划和总导演的重担。于是,一台史无前例的由工农兵、红卫兵和革命文艺工作者联合演出的千人大型国庆文艺晚会,顺利地排练和演出,并且还获得了空前成功。省委第一书记兼大军区第一政委率领着尚未进“牛棚”的所有省委、省人大、省政府、省政协领导,以及大军区的将军们前来观看。这是他参加工作以来最激动也是最难忘的一次经历。
  第二次让他难以忘怀的经历是,他被造反派打成“攻击文化革命旗手江青”反革命分子,打倒“四人帮”之后得到了平反,工作得到了恢复。
  第三次,可以算是民主选举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取得完全胜利。虽然这次文艺晚会只是一台中小型的群众性的广场文艺晚会,但意义之深远非同一般。他感到异常激动和兴奋。因此,他一大早来到广场察看昨夜建起的舞台。同时要敦促清远物业处主任巫中他们一定要在上午再消毒一次。
  他在物业管理处遇到社区居委会朱主任。
  “赵主任,我担心在非典时期你们今天这个晚会能不能办成。”朱主任有点担忧地说。
  “朱主任,为了这个晚会,你们社区派人来消毒过一次,我们物业管理处又消毒了一遍,而且晚会是在露天广场举行,空气清新流通。我现在来找巫主任,就是跟他商量,请他们上午再消毒一遍,确保万无一失。怎么样,您可以放心了吧!”
  “你赵主任想得周到,我当然放心!”朱主任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赵明走出物业管理处看了看手表,已经九点半了,便掏出手机拨通几个电话,提醒那几位答应参加今晚友情演出的演员朋友务必准时到位。
  业主 第七章(1)
  1
  傍晚时分。
  “顷咚呛、顷咚呛……”杨峰、余诚信几个人从附近驻军机关借来一套锣鼓,在大门口敲打得震天响。这是所在社区前所未有过的事情,吸引了长乐花园里里外外许多邻居街坊,特别是小孩和老人,团团围着锣鼓手,笑得合不拢嘴。
  虽然离演出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可是,中心广场北面的钢架木板舞台已经搭建好了,前来参加友情演出的省歌舞剧院音响师,正拿着“无线麦”调试安放在舞台两侧四个大音箱的效果。当灯光师在爬上爬下调整好十几盏聚光灯角度之后,刹那间十几盏聚光灯射出的光柱照得舞台如同白昼。舞台后一面偌大喷绘海蓝色天幕上,“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暨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成立”和“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金海啤酒有限公司联合主办”等鲜红大字鲜艳夺目。舞台两侧由赵明创意、刘成书写的粗犷奔狂的行草“抗非典,保家园”六个大字亦显得格外醒目。
  省电视台《社区文化栏目》摄制组闻讯赶来,在广场南面用三张乒乓球桌架立着三台摄像机,要对这台晚会进行实况录像。
  舞台下的场地已经摆满了高矮不一质地各异的椅凳,有几个小孩子在中间追逐嬉戏。这种场面让赵明的脑海闪现孩提时随母亲到郊区外婆家看社戏的画面……
  “李慧,你看过农村社戏吗?”赵明问身旁的李慧。
  “没有,从来没有。我父亲是厦门人,母亲是上海人,没有去过农村,只是在鲁迅和茅盾先生的书里读过有关社戏的描写。”李慧颇感兴奋地说。
  “难怪,你是学法律的城里人,对这些传统的东西接触少。过去农村迎神赛会,重大节庆的时候,由庙产、族产出资或者挨家挨户分摊,请城里地方戏曲剧团在村里的庙宇、祠堂或在晒谷坪搭的野台上演出,这就叫做‘社戏’。那个年代的城市里也有这种风俗。其实在现代传播媒体和艺术形式纷然杂陈、目不暇接的今日,城乡演社戏的传统依旧传承延续,特别是沿海侨乡更是蔚然成风。我看我们今天的晚会就是一种‘社戏’嘛。你看这么多的椅子,而且从下午两点开始就有人搬来占位置,可见大家对‘社戏’是多么兴趣呀!也由此看出我们开展社区文化是何等之重要!”赵明自从踏进剧场艺术殿堂继而追求镜头艺术创作之后,对社戏甚至包括戏曲艺术的兴趣就渐渐淡薄,以至到了很不以为然的地步,算起来大概有三十余年没有再看过社戏了。所以今晚他心里有一种返璞归真之感,而且意识到建设社区文化的现实作用及其深远意义。
  杨峰乐呵呵地跑过来高呼美哉。他生长在郊县侨乡,受过农村淳朴民风与敦亲睦邻思想的熏陶,他至今还留恋和向往孩提时农村那种亲密无间的乡里邻居关系。夏秋时节在祠堂前大榕树下纳凉时听老人们讲村史或者说关于老祖宗如何发迹的故事,还有那一家有事全村帮忙的情景,特别是聚集在村头晒谷坪上观看社戏的热闹场面,更是记忆犹新。他总觉得中国人现在居住条件不断得到改善,这本是件好事。可是,由于单元房的封闭式结构和院落空间的狭小,以及也许是历史发展阶段之必然,人们下了班低头就进自家门,几乎跟邻居互不来往甚至见面不相识,造成人情的淡薄,却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他从大学毕业七八年的离家独立生活,到现在三代同堂,还是头一回在居住的地方感受到小区亲密祥和的大家庭氛围,因此油然生出异常兴奋和温馨欢愉的心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没有月亮和星星,有几大片重重的乌云在灰黑的天空中慢慢地移动。但,广场上的灯光与四周楼房窗户和晾台上的照明灯所发出的光亮相映成辉,今晚这里别有一番景色。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有的人还带着雨具来,他们中间绝大多数都是在邻居见面会和投票选举业主代表的时候才认识的。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见面就产生出亲密感。他们有的站着有的坐在自己搬来的凳子上,嘘长问短,或是猜测着晚会节目内容和表演水平,或是谈论着会场布置。
  赵明为了不干扰执行导演和舞台监督工作,特地找一个离舞台不远不近不偏不正的灯光盲区,背着双手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