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宫闱秘事(五)
作者:桩桩    更新:2021-11-29 10:55
  锦曦已和守御菜园的秦公公混得熟了。然而半个月来,她却从未遇到过皇帝。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马皇后却对她做的菜赞不绝口,锦曦便讨了旨,不仅每天都来菜园摘菜,还在园中边角种了一分地。
  这日上午她小睡后又来到菜地,瞧着地里的莴苣翠绿欲滴,竟生出喜悦来。这是在宫里呆着找关的最好玩的事情。
  柔仪殿里的宫女太监都知道燕王妃下田种菜不喜欢人站在田垅边上瞧着,每次只带了张公公或是小青去,嘱他俩御菜园外守着,自己一个人前去。
  秦公公常年守园也是寂寞,难得锦曦笑语嫣然陪他说话,态度又好,还不时带些吃食零嘴地与他,见着锦曦也格外高兴。
  一老一小站在地边上聊菜蔬的话题。
  锦曦穿着碎花常服,襦裙精干短小,头发也简单挽了个小髻,拿起水壶浇水。十二月的天气,她劳动着倒也不觉寒冷,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秦公公,把布巾递给我!”锦曦伸手拿过布巾,竟一片片去擦拭莴苣上的灰。
  她种的这一分地里只有十来颗莴苣,还有一垅空心菜。被她这般呵护,倒像是种的花了。
  “怎么样?我种的还不错吧!”锦曦叉着腰得意非凡。寻思着挖一颗莴苣今晚给皇后做菜。又有些舍不得下手。
  “你种的有朕种的好么?”身后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锦曦吓了一跳,回转身,看到秦公公已退得远远的,田垅边独自站着身着明黄团龙皇袍的皇帝,目光复杂地瞧着她。她三步并做两步跳上田垅便跪了下去:“臣媳徐氏惶恐,见过皇上。回皇上话,臣媳只是闹着玩的,比不得皇上亲种。”
  “是么?怎么朕瞧着你种的菜颗颗青翠,比朕的菜品相好很多啊!”
  锦曦心中大惊,这话回不好可是惹祸上身的,她眼珠一转,心下已有了主意,大声回答道:“如果以地比做天下,皇上忧心天下,广施恩泽。臣妾却只能是守着这一分地,也只有能力伺弄这一分地,地少则专心,所以种菜当养花般精细。可若是扩大田地,却断不能了。所以,臣妾比不得皇上亲种之地。”
  洪武帝脸上渐渐露出笑容:“起来回话吧!”
  “多谢皇上!”锦曦站起身,不敢抬头。终于见到了皇帝,他会不会放她回去呢?
  洪武帝看了眼锦曦种的莴苣不动声色地说:“若是你能种好一分地,你说棣儿他能种好多少地呢?”
  这话问得真刁钻。锦曦暗自忖道,自己肯定不能比过朱棣,那么说少了会让朱棣抬不起头,说多了便是有野心。她心一横赌上了。
  锦曦露出甜甜的笑容,眨巴着眼睛道:“王爷么,他一分地也种不好!”
  洪武帝脸色转暗,隐有怒气:“你是说朕的儿子连地也不会种?”
  “不是啊,是因为臣媳可以种地,还能下厨,王爷就顾着吃了,那还有心意种地呢!”锦曦俏皮地说道。
  “哈哈!天德的女儿果然会说话!有乃父之风啊!”洪武帝笑了。
  锦曦舒了口气,她没有正面回答皇帝的话,却间接地说明朱棣与她恩爱异常。不图江山,只顾小家欢愉。
  洪武帝慢慢地顺着田垅往前走着,时不时问起一些有关种菜的事情。锦曦小心谨慎的回答了。眼见日头高挂,已近午膳时分。锦曦心中惴惴不安,皇帝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听皇后说极喜欢你做的素菜,今日午膳朕便在坤宁宫用,你就着你那一分地的菜做两道吧!”洪武帝突然说道。
  锦曦一愣,心中大喜,赶紧回道:“臣媳这就去准备。”
  “对了,朕唤了棣儿一同进膳,去吧!”
  锦曦惊喜的抬起头,正撞上洪武帝带着笑意的眼睛。她脱口而出:“皇上真是太好了!”
  “呵呵!朕让你呆在宫中见不着棣儿就是不好么?”
  锦曦的脸腾的红了,扭扭捏捏地说道:“不是……”
  “不是么?那在宫里再住些日子……”
  “皇上!”锦曦心急,唤出口又黑了小脸,不安得很。
  “说说,这些日子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对什么最有心得?”洪武帝被锦曦逗得大乐。放柔了声音问道。
  锦曦这下是真的着急了,对佛经她压根儿不喜欢看,脑子里飞快搜寻着在庵堂里师太们的语言,同时想到皇上为什么要问这个,难道让她看那部经书是有深意的吗?是想让她领悟什么呢?数种念头也只在心头一掠而过,锦曦垂首答道:“臣媳愚钝,经书所言道理浩如烟海,臣媳日前对世尊一言所动。”
  “说说看。”
  “世尊道: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往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往。而生其心。”她朗声念出那段佛经,凝神屏气道,“世间万物再大都不如心大,心大则天大,所谓无欲则刚,无所求则生清净心。可是……臣媳惭愧,一心念着王爷,不能脱俗,想回王府了。”锦曦脸上露出沮丧,娇憨之极。
  “哈哈!”洪武帝哈哈大笑,眼中欣赏之意甚浓,回答得如此滴水不露,且连敲带打提出要求,他想了想笑道:“时辰已不早,还不快去做菜!若做得不好吃么,朕就还留你在宫中诵经!”
  锦曦大喜,行了一礼,兔子一样跑去自己的地里摘菜了。
  洪武帝轻轻叹了口气,那个活泼娇憨的背影,在菜地里忙活的样子,多像从前的硕妃。让他心生怜意,不忍再为了太子打压朱棣。
  想起锦曦说的一分地与天下的比喻,他欣慰地笑了,或许是自己太多疑,毕竟都是自己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因为棣儿的优秀就毁了他呢。或者,他身边有这般聪慧的王妃,知晓能力之所及,知晓不能强求,偏安北平,平安渡一生吧。
  锦曦亲自端着做好的菜移步进了坤宁宫。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自佛堂一别,她已有大半月没有见着朱棣。虽说皇上今日话里的意思是要放她回去,然而圣意难测,就怕皇上临时又改了主意。
  她按下心里的担忧,微笑着走了进去。眼角余光已扫到一群站立侍候的宫女太监身后,八仙圆桌上坐着的三个人。锦帔绣凤的是皇后,明黄衣饰的是皇帝,喜穿银白袍子的肯定是朱棣。她抿嘴一笑,轻盈拜下:“臣媳来迟,皇上娘娘恕罪。”
  “赶紧着,还不快接下王妃手中的菜!”马皇后吩咐道。
  锦曦递过菜盘这才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笑出,便凝固在脸上,居然,那个添陪末座的竟然是太子朱标。她心中失望到了极点,却不能表露出来。
  轻轻移步到桌前,她从尚食太监手中将菜盘放置到桌上,恭敬地说道:“这是一分地里的菜,凉拌莴苣,炝炒的空心菜。”
  洪武帝仔细地盯牢了锦曦的每一个神情,见太子已然眼看直了,便轻咳了声道:“皇儿,你有口福,来请安撞上了,尝尝你弟妹亲自种的亲手做的味道如何?”
  太子方回过神来,心中惊诧才一月未见,锦曦容光更甚从前,更有种温婉柔美从骨子里渗出来,抬头的瞬间,仿佛带进了阳光,耀得满室生辉。他心中嫉妒,又知她夫妻二人分离甚久,此时想到若让燕王得了锦曦,心里顿时不是滋味,挟了筷莴苣吃了,勉强赞道:“弟妹好手艺!”
  “哦?皇儿说好,朕也尝尝。”洪武帝不动声色吃了,放下筷子对锦曦道:“瞧见是太子不是棣儿失望么?”
  他说这话时眼神蓦然变得锐利,锦曦暗骂皇帝刁难,说不失望,没准儿就留她再在宫里呆着。说失望,她敢吗?敢对皇帝说失望?明明是他告诉她朱棣要一起来用膳的。
  “没见到王爷臣媳很失望,”锦曦轻声回答,话锋一转又道,“但是王爷不仅没吃到臣媳做的菜,而且皇上吃得高兴还会有赏,他会更失望,如此一比较,臣媳很满足了。”
  马皇后捂了嘴直笑:“锦曦啊,你就只和棣儿比较么?”
  “他是臣媳的天,臣媳最能比的人就是王爷了。”锦曦只能露出小儿女的娇憨在皇后面前撒娇。
  “好!朕赐你这块翠玉,以后,燕王府的天一分为二,你与棣儿共掌王府!”洪武帝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翠玉来。
  锦曦大喜,忙跪下接过。她一怔,这块玉分明是块凤玉,也雕有四字:凤行天下。
  “与棣儿身上那块是一对,你,好生收着。还不出来!”洪武帝往屏风后唤了一声。
  朱棣喜滋滋地从屏风后转出,瞧着锦曦,怎么也忍不住眼底的关切,他大步走过去,跟着跪在锦曦身旁道:“多谢父皇母后!燕王府以后儿臣绝不会只手遮天。”
  马皇后“卟”的笑出声来:“怎么?天下间没有这样的事,你父皇让你难堪了?”
  朱棣带着笑容道:“怎么会?要知道儿臣娶的是将门虎女,圈了她在王府,太委屈她了。”
  锦曦赶紧低头做娴静道:“皇上意思是要臣媳好好整治这王府的内务,为王爷分忧。怎敢真的与王爷平起平坐,有讳祖训。”
  洪武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对朱棣道:“还不多谢你大哥,是他求情,你们也真是太年轻,弄个贺礼也要出错。在我皇孙的满月宴上闹腾。”
  朱棣忙转过头对太子一礼:“多谢大皇兄!”
  太子已隐去所有的情绪含笑扶起他:“吕妃持宠生骄,连累弟妹受罚。”
  洪武帝和马皇后相视一笑,洪武帝亲执了兄弟二人的手道:“朕之子嗣中最喜你二人,又同是皇后带大的,只盼你兄弟二人齐心,不生嫌隙。”
  太子与朱棣齐声答道:“定谨遵父皇教诲。”
  锦曦这才明白洪武帝意思。他打压了朱棣怕他心中生恨,又想看着兄弟和好。百般试探于她。见她一门心思摆弄的只是那一分田地,说是分一半权力与她,其实不外是要她好好劝着朱棣安心做他的王爷。
  可是那块他曾送了朱棣的龙形翠玉是什么意思呢?她明明在接过玉时瞧到马皇后和太子眼中闪过的伤感和嫉妒。
  龙凤行天下,这是可比天子的寓意。这般当着面赐给她,太子心中是何滋味?要不然,这块玉就是自己把它想得太重要了。
  一念至此,锦曦想定是自己多心。不然,盼着儿子和睦的皇帝怎么会当着太子的面赐凤玉给她。
  “好了,你做的菜很对朕的胃口,这就回府去吧。”
  听到这句话,朱棣已紧紧的握住了锦曦的手,对着皇帝皇后行足大礼,离开了坤宁宫。
  瞧着二人走后,洪武帝站起身道:“去解了柔仪殿正殿的锁,里面的旧物,都送至燕王府,日后也不需人守。就说,是皇后的意思。”
  “是!”太监答道,迅速地走了出去。
  洪武帝转身对太子道:“朕定下的太子终不会改变,你不用心中揣测不安。”
  太子赶紧跪下回道:“儿臣不敢!儿臣告退。”
  “你记着,你的兄弟全偏安一隅,为你守卫江山,也就是这一隅罢了。”洪武帝说完摆手让太子退下。
  洪武帝走到她身边,执了她的手笑道:“柔仪殿解了锁。朕答应过她,解锁之日便是对棣儿有交待之日,相信硕妃必不会再怪朕当日错怪于她要了她的性命。”
  马皇后黯然道:“当年皇上是怒极。”
  洪武帝想起当年的那一幕,心里隐隐犯酸,突笑道:“今日见锦曦,隐隐是硕妃当日柔中带刚的模样,我很喜欢她。”
  马皇后目中流露出担忧:“皇上,锦曦很好,也很孝顺,别的都没有什么,但标儿对锦曦……”
  洪武帝笑了笑:“朕最是头疼此事,但现在已有皇孙,标儿再好美色,若不能过这关,他也不配做将来的一国之君!”
  马皇后大惊:“难道皇上是故意今日让他瞧着锦曦美貌?这,这可是剂猛药!”
  “如果不是立嫡立长,你以为,他真的能胜过棣儿?”洪武帝目中露出精芒,帝王威严尽露。“两块玉,朕都送给了棣儿,若太子贪图美色,挑衅棣儿,便是他前程尽断之时。只是标儿性情温和,知书识礼,想必不会辜负朕的心意。他做国君,比朕要宽厚得多了。”
  “皇上一心为标儿打算,他必不会辜负皇上的心意。”马皇后微笑着说道。与洪武帝的手握得更紧。
  他们二人都没注意到,侍立在侧的太监中有心人已悄悄把这番帝后的对话记在了心里。为将来埋下了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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