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被一根烧红的钢针，一下一下地，反复穿刺。?l?a,x!s^w￠.*c¨o,m^
  铁匠铺里，烟熏火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硝石味，还有失败后酸腐的怪味。
  “不对！你这个法子不对！”
  兵工厂的王承柱师傅，这位跟钢铁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铁匠，把蒲扇般的大手摇得像拨浪鼓。
  “这锅里的温度太高了！会把料都烧死的！得撤火！得撤火！”
  他指着那口黑漆漆的大铁锅，冲着旁边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中年人吼道。
  “王师傅，这是化学反应，不是打铁！”
  被称作张秀才的中学化学老师，急得满头大汗，扶着快要滑到鼻尖的眼镜。
  “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反应需要持续稳定的高温环境来作为催化！撤了火，就全完了！”
  “狗屁的书！老子炼了一辈子钢，还没你懂火候？”
  王承柱的牛脾气上来了，唾沫星子喷了张秀才一脸。
  而在角落里，两个穿着打了补丁的八路军军装，但眼神里满是惊恐的日本技术俘虏，正用日语小声地激烈争论着。
  “不，不，问题在配比！硝石的纯度不够，必须先进行提纯！”
  “提纯？用什么提纯？用这口煮猪食的锅吗？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整个铁匠铺，乱成了一锅粥。
  不同的知识体系，不同的操作习惯，不同的语言，在这里激烈地碰撞，然后，制造出一锅又一锅黑乎乎的、散发着恶臭的废料。
  赵刚看着地上又一堆被倒掉的、报废的原料，心疼得首抽抽。
  这些可都是根据地好不容易搜刮来的宝贝。
  就这么，被这个“草台班子”给糟蹋了。
  他终于意识到，问题不在技术，而在【组织】。
  ……
  “搞个球的‘科学院’！”
  李云龙一听赵刚的提议，本能地就撇起了嘴，一脸的不屑。
  “老赵，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把一帮秀才凑到一块，能顶一个营的战斗力？”
  他翘着二郎腿，用小拇指掏着耳朵，满脸都写着“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
  “咱们是打仗的部队，不是教书的学堂！”
  赵刚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动摇。
  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搭档。
  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异常明亮，也异常坚定。
  “老李，一个营，能打下一座县城。`p-i?n?g′f/a`n+w`x`w_.!c+o`m*”
  赵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分量。
  “但这个‘科学院’，未来，能让我们打下整个山西！”
  李云龙掏耳朵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放下了腿，那双狼一般的眼睛，眯了起来，审视着赵刚。
  赵刚迎着他的视线，往前走了一步。
  “以前，我们靠‘老陈’给鱼吃。”
  “现在，‘老陈’想教我们自己织网！”
  “可你看看我们的人，铁匠不信秀才，秀才看不起俘虏，一盘散沙！这张网，谁来织？怎么织？”
  “没有一个统一的、强有力的机构来领导，来协调，我们手里的这些宝贝技术，这些人才，就永远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土作坊！”
  “永远成不了气候！”
  赵刚的语气，斩钉截铁。
  “这个机构，就是我们独立师的【大脑】和【心脏】！没有它，我们就是一群拿着神兵利器的莽夫！”
  “老李，这不是文绉绉的东西！”
  赵刚的声音，陡然拔高。
  “这是我们的【根】！”
  李云龙沉默了。
  他盯着赵刚，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虽然那些什么“大脑”、“心脏”的比喻他听得还是云里雾里。
  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根】。
  他李云龙是独立师的拳头，那赵刚，就是想给这支部队，扎下能长成参天大树的根。
  “行！”
  许久，李云龙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
  “你他娘的道理比我多！”
  “这事，你说了算！”
  “但是老子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光出声不见响，别怪老子把你的破庙给拆了！”
  ……
  赵刚亲自去了关押日本技术俘虏的院子。
  他没有带警卫，只是一个人，提着一壶热水，和两个干净的茶缸。
  那两个在铁匠铺里瑟瑟发抖的日本技术兵，一个叫小林宽，一个叫渡边宏，被单独带到了一间屋子里。
  两人以为末日降临，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赵刚没有呵斥他们。
  他只是默默地给两个茶缸倒上热水，然后将其中一个，推到了他们面前。
  “起来吧。”
  赵刚用一口流利的、标准的东京口音日语说道。′如^蚊.王\ ,埂/辛~醉_筷\
  “坐下说话。”
  小林和渡边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八路军军官。
  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对高级知识分子的尊重，让他们下意识地停止了发抖。
  “你们是帝国大学毕业的工程师，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
  赵刚的语气，平静而又诚恳。
  “我问你们，当你们在实验室里，成功合成一种新材料时，你们会感到喜悦吗？”
  两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份喜悦，属于一个化学家，一个工程师，属于科学本身。”
  赵刚继续说道。
  “但如果，这种新材料，被军部拿去，制成了屠杀平民的毒气弹，那么，这份罪恶，应该由谁来承担？”
  两人沉默了，低下了头。
  “【技术本身，是没有罪的】。”
  赵刚的声音，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他们内心最深处的锁孔。
  “为侵略服务，为法西斯服务，才是罪。”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
  赵刚看着他们，眼神里没有审判，只有一种平等的、尊重的邀请。
  “放下你们作为侵略者的身份，重新做回一个纯粹的工程师，一个技术人员。”
  “我需要你们的知识，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能吃饱饭，能造出保卫家园的武器。”
  “我不能给你们高官厚禄，但我可以承诺，在这里，你们将得到一个技术人员应有的【尊重】，和进行研究的【自由】。”
  屋子里，一片死寂。
  许久。
  小林宽的身体，不再颤抖。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充满了恐惧与麻木的眼睛里，第一次，重新燃起了一丝属于人的、属于学者的光芒。
  他对着赵刚，深深地，鞠了一躬。
  ……
  三天后。
  根据地后山，一座己经塌了半边屋顶的破败山神庙，被彻底清扫干净。
  庙门口，挂上了一块崭新的、用桐油刷得锃亮的木牌。
  上面，是赵刚亲手用毛笔书写的、苍劲有力的大字：
  【根据地军工与民生科学研究所】。
  没有剪彩，没有鞭炮。
  只有几十个技术人员，站在这块牌子下。
  有满身油污的老铁匠，有满脸书卷气的知识分子，有刚刚从惊恐中缓过神来的日本工程师。
  他们看着那块牌子，就像看着一面冉冉升起的旗帜。
  赵刚站在所有人面前，亲自兼任第一任所长。
  “从今天起，我们所有人，只有一个身份——【研究员】！”
  “我宣布，研究所下设三个项目组！”
  “【化肥项目组】，由张秀才同志担任组长，王承柱师傅、小林宽同志担任副组长，目标，七天之内，拿出第一批合格的硝酸铵！”
  “【发电机项目组】，【真空管项目组】，暂时由我亲自负责，等待后续任务！”
  “所有项目，采用积分制管理！贡献越大，积分越高！积分，可以首接兑换粮食、布料，甚至是武器弹药！”
  简单的几句话，一个全新的、高效的组织架构，瞬间成型！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那是一种找到了组织、看到了希望、即将大展拳脚的火焰！
  李云龙远远地，靠在一棵大树下，看着那座破庙，看着那群激动得脸庞发光的人，撇了撇嘴。
  “一群秀才，搞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嘴上虽然不屑，但他的嘴角，却在不自觉地上扬。
  ……
  奇迹，发生了。
  在全新的组织架构下，化肥项目组的进展，一日千里。
  张秀才负责理论计算，将复杂的化学公式，分解成一道道简单的工序。
  王承柱发挥他那神乎其技的控火手艺，打造出了一套土法温控设备，将反应温度，死死地控制在最佳区间。
  而小林宽和渡边宏，则凭借远超时代的精细化操作经验，解决了原料提纯和结晶析出的关键难题。
  曾经的隔阂与争吵，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默契与协作。
  第五天。
  当那口大铁锅里，终于析出第一捧泛着淡黄色的、沉甸甸的晶体时，整个研究所，彻底沸腾了！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张秀才抱着那捧还带着温度的“土化肥”，激动得老泪纵横！
  王承柱咧着大嘴，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李云龙的脑海里，那个冰冷的声音，如约而至。
  【任务完成。】
  【奖励发放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研究所里，那名负责记录的年轻文书，突然像是中了邪一般，眼神变得空洞，抓起笔，开始在一张白纸上，疯狂地书写着！
  一行行，一页页！
  全是各种匪夷所思的、却又无比精密的机械图纸与工艺流程！
  【手摇发电机】！
  【真空管】！
  赵刚一把抢过图纸，双手都在颤抖！
  他立刻将所有人召集起来，成立了新的攻关小组。
  两天后。
  一台造型古怪，由无数个破铜烂铁和几个关键的“神赐”零件组装起来的机器，摆在了山神庙的正中央。
  机器的一头，连接着一个简陋的摇柄。
  另一头，用两根铜线，连接着一颗小小的、从日军汽车上拆下来的灯泡。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颗小小的灯泡。
  李云龙也闻讯赶来了，他抱着膀子，一脸的怀疑。
  “老赵，就这玩意儿，能亮？”
  赵刚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转过头，对着满脸紧张的王承柱，重重地点了点头。
  “摇！”
  王承柱一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摇动了那个手摇柄！
  机器内部，传来一阵刺耳的、齿轮咬合的嘎吱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秒。
  两秒。
  灯泡里的钨丝，没有丝毫反应。
  李云龙撇了撇嘴，刚想开口嘲讽。
  突然！
  那根细细的钨丝，猛地，闪烁了一下！
  一抹微弱的、橘红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亮了！”
  有人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呼！
  王承柱的眼睛红了，他怒吼一声，手臂上的肌肉坟起，将摇柄摇得快要飞了起来！
  【嗡——】
  这一次，钨丝没有再熄灭。
  它从暗红，到橘黄，最后，绽放出一片虽然不甚明亮，却无比稳定、无比璀璨的、纯白色的光芒！
  光，亮起来了！
  在这座破败千年的山神庙里，在这片被黑暗笼罩了千年的土地上，第一盏属于他们自己的、由科学与汗水点亮的电灯，亮起来了！
  光芒，照亮了每一个人那写满了震惊、狂喜与感动的脸。
  照亮了老铁匠眼角的泪花，照亮了秀才颤抖的嘴唇，照亮了日本工程师脸上那如释重负的笑容。
  也照亮了李云龙那张圆睁着双眼、嘴巴大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的、见了鬼一般的脸。
  整个山神庙，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颗小小的灯泡，在静静地，散发着属于文明的、神圣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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