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作者:[加]罗伯特·J·索耶    更新:2021-11-29 09:48
  它们就这样突然产生,生存一阵子,最后又消失了,好像自然界在尝试各种不同的形态,看看哪种最适合发展。
  为什么这个“寒武纪大爆炸”会发生呢?当时地球上的生命已经存在了三十五亿年,但是,在这整个期间,生命形式都非常简单。是什么导致了突然出现这么多形态各异的复杂生命?
  加拿大理工学院的戴维逊和卡麦隆以及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彼德逊有一种看法,寒武纪大爆炸之前的生命形式为什么简单,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在寒武纪之前,受精卵的复制次数是非常有限的。十次之后似乎就已经到达上限。而十次复制只能产生1,024个细胞,因而也就只能支持非常简单的生命。
  但是到了寒武纪早期,一种新细胞的发展打破了十次复制的障碍。这种新细胞在现代的某些生物体上依然存在。这些细胞可以复制很多次,并且可以决定各种新生物的形态分布,也就是说,可以决定躯体的形态。(这种情况发生时,地球的年龄已经有[奇书电子书+QiSuu.cOm]四十亿年了,但是同样的突破——超越复制十次的极限——显然在弗林纳人的行星只有二十亿岁时就发生了。在这个突破点之后,那里也突然爆发出生命形式的多样性。)
  地球上的布尔吉斯页岩中有我们的直系祖先皮凯亚虫的化石。皮凯亚虫是第一种有脊索的动物,脊椎就是在脊索的基础上进化而来。但是,那里的几乎所有化石仍然属于无脊椎动物,因此,布尔吉斯页岩特别展似乎应该由博物馆的高级无脊椎古生物研究员凯利布·琼斯来组织。
  但是琼斯再过几个月就要退休了——至少还没人当着我的面说,博物馆马上就要损失两个高级古生物研究员,几乎在同一时间——而且,我与史密森学会的人有些私交。在加拿大通过保护文物的法律之前,瓦科特挖掘的布尔吉斯页岩就存放在那儿。我还协助组织了与特别展同时进行的大众科普讲座。大部分讲座由我们的员工(也包括琼斯)负责,但是我们也从哈佛邀请了《奇妙的生命》一书的作者斯蒂文·杰·古德前来做一次讲座,古德的这本书详细地向人介绍了布尔吉斯页岩。此次展览为博物馆赚取了大把钞票。像这样的展览总是会成为媒体的热门话题,因而吸引了大量的观众。
  在刚开始筹备特别展时我就挺兴奋的,等到它被批准,而且史密森同意共同参展之后我就更兴奋了。
  但是现在——
  得了癌症以后——
  它成了我的累赘。
  我还有一件事未了。我所剩无几的时间还得花在这上面。
  最难的就是告诉里奇。
  你要知道,如果我像我父亲一样,满足于学士学位和朝九晚五的生活,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有可能在二十岁刚出头我就当上了爸爸。如果真是这样,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时,我第一个孩子已经二十多岁了,也可能已经有了他自己的孩子。
  但我不是我父亲。
  我在1968年拿到了学士学位,当时我22岁。
  1970年,硕士学位,24岁。
  然后是博上学位,28岁。
  然后在伯克利做博士后。
  然后换到另一个大学,卡尔加里大学,34岁。
  然后开始研究工作,不知为什么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然后没日没夜在博物馆工作。
  然后,在我觉察到以前,我己经40岁了,仍是单身,没有孩子。
  我是1966年在多伦多大学的哈特堂首次见到了苏珊·科瓦斯基。我们都是戏剧俱乐部的成员。我不是演员,但我对剧院照明特别感兴趣,我猜我爱上博物馆学,这也是原因之一。苏珊演过一些角色,但现在想来,她缺乏演戏的天分。我一直对她挺着迷的,但她收到的最好的评价也就是: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她出演保姆一角还“胜任”;还有就是,“充分尝试了”俄狄浦斯中王妃的角色。我们约会过一次,但后来我去了美国读研究生。她能理解我必须离开,去继续我的学业,实现我的梦想。
  那些年我一直深情地怀念着她,但是我从未料到我们会再次见面。最终我回到了多伦多。以前,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过去,很少考虑将来,所以我觉得我需要一些理财建议,以便退休后有足够的钱。
  我去见的会计师正是苏珊。她的姓已经变成了迪山,是15年前就己结束的短暂婚姻留下的纪念。我们重新恢复了友谊,一年后捅破了窗户纸。虽然当时她已经四十一岁了,怀孕有一定的危险性,我们仍然决定要个孩子。我们总共尝试了五年,其间她怀过一次,但流产了。
  所以最后我们决定收养个孩子。寻找过程花了我们两年时间。后来我们终于有了个儿子。理查德·布莱恩·杰瑞克现在已经六岁了。
  但是命运注定他在离家独立之前父亲就会死去。
  甚至在他小学毕业之前。
  苏珊和他坐在沙发上,我跪在他的旁边。
  “嘿,小家伙。”我说。我握住了他的小手。
  “爸爸。”他扭动着身体,不敢看我的眼睛。或许他以为他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沉默了一阵子。我花了很多时间准备如何向他开口,但现在似乎我们的腹稿根本就不够。
  “感觉怎么样,小家伙?”我问。
  “挺好的。”
  我看了苏珊一眼。“嗯,”我说,“爸爸的身体不太好。”
  里奇看着我。
  “事实上,”我慢慢地说,“爸爸病得很重。”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我们从来没有骗过里奇。他知道他是被收养的。我们总是告诉他圣诞老人只是个故事。当他问小孩子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也告诉他实话。但现在我却幻想我们采取的是不同的教育方法——并不总是和他说真话。
  当然,他很快就会知道。他会看到我的变化——看到我掉头发,看到我变瘦,听到我在半夜起床呕吐,或者……
  或者他甚至能听到我偷偷的哭泣声。
  “有多重?”里奇问道。
  “非常严重。”我说。
  他又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表示我不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里奇问道。
  苏珊和我相互看了对方一眼。我也问过自己同一个问题。“我不知道。”我说。
  “你吃了什么坏东西吗?”
  我摇了摇头。
  “你干了什么坏事吗?”
  我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我想了一阵子。“不,”我说,“我不这么认为。”
  我们都沉默了一阵子。最后里奇小声地说:“你不会死吧,爸爸?”
  我曾经决定告诉他真相,不作任何保留。但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我却给了他希望,比科尔医生给我的更多。
  “或许吧。”我说。仅仅是或许。
  “但……”里奇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不想让你死。”
  我捏了捏他的手。“我也不想死。但这就像妈妈和我命令你打扫房间一样,有时我们不得不干自己不愿干的事。”
  “我会做个乖孩子。”他说,“只要你不死,我一直会做个乖孩子。”
  我的心很痛。讨价还价,孩子以为什么都可以商量。
  “在这件事上我没有选择。”我说,“我希望我有,但我没有。”
  他的双眼飞快地眨着,眼泪流了下来。
  “我爱你,爸爸。”
  “我也爱你。”
  “妈妈和我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小家伙。你仍然会住在这儿。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保险金足够花了。”
  里奇看着我,他显然没有听懂。
  “不要死,爸爸。”他说,”求你了。”
  我把他拉向我身边,苏珊抱住了我们两个。
  第十二章
  作为一个病人,癌症令我恐惧。但作为一个生物学家,它又使我着迷。
  致癌基因——普通的基因,但是拥有激发癌症的潜能——在所有哺乳动物和鸟类身上都能找到。事实上,迄今为止所发现的致癌基因都同时存在于哺乳动物和鸟类体内。鸟类是由恐龙类进化而来,恐龙类进化自槽齿类,槽齿类进化自双颞窝类,而双颞窝类进化自最早的爬行动物平颚类。与此同时,哺乳动物则由兽孔类进化而来,兽孔类进化自盘龙类,而盘龙类则同样进化自平颚类。由于哺乳类和鸟类的共同的祖先平颚类生活在大约三亿年前,因此它们共享的癌症基因肯定至少已经存在了那么长时间了。(事实上,我们的确发现过至少可以追溯至侏罗纪的癌症动物化石。)
  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些基因被不同物种之间共享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致癌基因与控制细胞分裂及器官生长有一定的关系。我觉得最终我们可以在所有的脊椎动物,或者,甚至是所有动物中都能发现整个系列致癌基因的存在。
  看来,潜在癌症已经被织入了生命的织物。
  霍勒斯对进化枝很感兴趣。进化枝是通过研究生物属性来追溯它们祖先的一种方法。在他的世界上它是研究进化的最主要的手段。因此,给他瞧瞧我们的鸭嘴龙似乎是合乎情理的——我们搞不清鸭嘴龙进化枝是否真的存在过。
  那是个星期二,博物馆游客最少的一天,而且临近关门了。霍勒斯消失了,我则揣着投影仪走向恐龙馆。恐龙馆由两个长长的厅组成,两个厅在远端连在一起,入口和出口并排。我穿过进口向深处走去。那儿已经没有人了。几个通知马上要关门的广播已经清空了游客。厅的远端是我们的鸭嘴龙展室,墙上是黄褐色和金色相间的条纹,代表阿尔伯塔荒地的沙岩。屋子里有三具精美的骨架。我站在中间这具前,它属鸭嘴龙类,前面的说明板上说它是个克里特龙,尽管早在十年前我们就知道它实际上可能是怪兽龙。或许我的继任者可以找到时间和资金来更换说明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