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九把刀    更新:2021-11-29 08:51
  “你这么说实在让我很难做,世事难料,千金难买运气好,把一些好运留给广大的市民吧,也算是替后代积德呢。”我喝了一大口冰拿铁,完全尝不出里头掺杂了什么。
  韦如偷偷听了几句,此时也识相吐着舌头走了。
  王董看着我,正要开口说话就被我打断。
  “记得吗王董?我还有个爆料王的单子还没结清呢。”我认真道,希望能够缓一缓王董的杀人冲动:“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得先替你清理掉你心、头、上、的、不、快,才能再接你下一张单子。就算是见阎王,也总有个先来后到。”
  我话中的意思,王董难得地又忽略了一次。
  “那个爆料王稍缓吧,他正在爆总统府皇亲国戚利用内线交易谋取暴利的料,料还没爆完,他活着就还有点用。”王董嫌恶地挥挥手,像是赶苍蝇:“九十九,你就算两个月后才杀了邱义非我也不会怪你,反正我钱已经付了。重点是眼前的邪恶,我简直无法忍受翁秋湖夫妇多活一天。”
  说着说着,王董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
  我放弃。兵败如山倒。
  “比起汪哲南,这次的目标太简单了。”
  “接是不接?”
  “接,当然接。好人都可以杀了,何况是公认的坏人。”我吃着手工饼乾,对着柜台后的韦如笑笑,说:“不过在我接单之前有个问题一定得问。”
  “你问吧。”
  “除掉汪哲南是除国贼,宰邱义非是安定社会,我都可以勉强理解,毕竟这两个人名声都很响亮,但王董你这么一个大人物,怎么会想到要杀了翁秋湖夫妇这两个小小害虫呢?”我纳闷,但笑笑吃着饼乾:“这就像用大铁鎚砸死两只小蚂蚁一样,有点劳师动众的感觉。”
  “害死了一个无辜小孩,之后又脱产逃逸,这种人渣只怕坏过於汪哲南。汪哲南东收回扣西搞掏空,可也没害死过一条人命。”王董完全没有不悦,正色道:“邪恶到处寄生,不是名气大的恶棍就是最大的邪恶,汪哲南今天死了绝对不是因为树大招风,而是他的邪恶。翁秋湖夫妇也不会因为名气小,明天会不会因邪恶而死。”
  真是四平八稳的作文,连起心动念杀人都能做出这样一篇文章。
  “身为一个企业家,对这个社会能够做出的贡献少得让我吃惊。”王董认真说道:“直到今天看到汪哲南上吊自杀,我完全被即时的正义深深感动——没有比“报应”这两个字更能带给这个社会善良的启示,这才是我赚了大半辈子,所能留给这个社会的真正财富。”
  所以,你该成立一个杀人慈善基金会,帮你运筹帷幄一切啊。
  “我没有问题了,你开支票吧。”我微笑。
  “期限是一个礼拜。”王董写了一个数字,但笔却停在最后的零上,有些犹疑地问:“可以指定死法吗?”
  “某个范围内的死法,可以。”我公式般回答:“但限定死法的话,期限可能就要拉长了,就像贵公司接单生产,若顾及产品良率的话就给延长交货一样。”
  王董却没有理会我,迳自揉掉支票重开,把方纔的数字提高了两倍,把新支票交给我,郑重交代:“期限仍然是一个星期,死法当然是夫妻俩双双闷死在高温的汽车里,才能制造出现世报的效果。”
  “——”我有些傻眼。
  “上面的数字,应该足够你找箇中好手在期限内完成。好好干,九十九,我以后一定下更多单子给你。”王董说,拍拍我的肩膀鼓励。
  就好像,我是鸿塑集团里勤奋工作的员工似的。
  “交给我,你放心。”我无奈但还是报以专业的微笑。
  王董的手机适时地响起,一接起电话就回复到日理千万的大忙人,王董一边讲电话一边在口袋里翻找着钞票,我微笑摇手示意买单,王董也就不客气匆匆离去。虽然投身於买凶造福社会的慈善事业,王董可也没忘记他要把鸿塑集团推到全世界的大舞台。
  我坐在位子上,看着咖啡垫旁的支票。
  这笔钱,这个期限,这种死法,真是匪夷所思。
  如果我是警察一定会很困扰吧。王董的单子,根本不是寻常检警所能勘破,因为这些单子最大的特色,就是缺乏实质的动机。一个人毁灭掉另一个人,不为了利益,而是为了见鬼了的正义,这要从何查起?难道应该在报纸背后的民调资料里翻出翻去吗?
  “在烦恼吗?”韦如走了过来,收拾着王董吃剩的餐盘。
  “是啊,他留了一个大烦恼给我呢。”我苦笑。
  “哇,好多钱喔,真的是千金难买运气好呢!”韦如张大嘴巴,看着桌上的支票啧啧称奇:“要是我收到这么多钱,再多的烦恼也不见了。”
  “可惜这张支票不是只给我的,要不然说不定就像你说的,我的烦恼也会烟消云散呢。”我看着韦如收拾桌面,一面想着该怎么开口邀约她看电影。
  韦如慢条斯理收拾着,我眼睁睁看着她把盘子叠好,把杯水添满,许多不成句子的话卡在嘴边。
  杀手下了班就不是杀手,默契之三。但我的脑袋已被翁秋湖夫妇坐在车子里活活热死的画面给塞满,没有办法回想起任何杂志里提过的当期恐怖片。直到韦如摸摸我的头离开,我还是只能笑笑。
  我杀人时从没手软过,区区一个邀约却让我裹足不前。
  也许我该去找一下蓝调爵士。
  7
  我当然没有去找蓝调爵士。
  论“条件杀人”,没有杀手比蓝调爵士更适合出击,尤其是这么困难的“在车子里活活闷热死”,他不可思议的催眠技术正好派上用场。
  但我是经纪人,不是上帝,汪哲南那个单子蓝调爵士一定费了很多精神,如果我现在再把翁秋湖夫妇的凶单交给他,下一次我从蓝调爵士的诊间出来,肯定会突然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头,傻傻地看着轮胎压过我的脑袋。
  “这次该找谁好呢?”我翻着记事本,走在沈浸夜色的天桥上。
  活活闷死啊——还得一次搞定两个人。又,既然是活活闷死,就得在白天做事,光天化日的人来人往,难度实在不低。或是若在晚上下手,至少要让两个人在白天的时候还活着等死,只是全身都不能动弹,这就要请教用毒的高手。
  ——不管杀过多少人,我还是觉得活活烤死两个人实在太恐怖了。
  不管选择谁去接这个单子,对我都是困难的决定,因为这意味着我要把一百个恶梦的糟糕额度塞到谁的下半生里。
  你说就鬼哥吧?是,鬼哥是急着想接困难的单子,但身为新人的鬼哥还不知道自己能够承受多少恐怖的画面,现在就将这种单子交给他,鬼哥就无法成为真正的杀人高手,而是成为变态。
  凡事都讲循序渐进,好的鸡农就别老想着帮小鸡敲破蛋壳。
  带着点晕黄月光的夜色下,人特别容易平静。
  我驻足,看着天桥下的一个又一个的纸箱。
  无梦的黑草男坐在河堤边,抽着永无止尽的菸。黑草男经常维持同一个姿势很久很久,像是在回忆什么。只有真正与黑草男相处过的人才知道,他只是在发呆,就像一颗说不出形状的石头。
  一个常常发呆的人,必定是想忘记过去的什么,或是刻意让自己的人生注入大量的空白,好稀释曾经拥有的悲伤。因为一旦意识清晰,不愉快的过往便从浑浊的脑海里浮现出来,莫名地让人痛苦。
  黑草男到底经历过什么,让他想藉着发呆遗失自己的人生,我不知道。
  但我理解。
  就在杀了可爱双胞胎后,我接了一个条件杀人的单,单子的内容异常恐怖。
  死神餐厅。
  我面前的桌上,躺着一份我这辈子难以想像的,诡异、恐怖绝伦的凶单。
  “这次的条件杀人,真的很不容易,说不定会大大加速你的制约。”前经纪人高太太抽着菸,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我:“如果你来想多干几年杀手,不接,我能够理解。”
  每次前经纪人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心中就一股无名火起,骄傲得立刻答应。
  “接,你看过我哪个单子不接的。不过有件事我挺介意。”我收好照片。
  “喔?”她吐着烟雾,眼角的鱼尾纹皱好像根本不在乎我想问什么。
  “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变态?所以你才把这种单子交给我?”我有点忿忿不平,但表面还是装作若无其事,一贯玩世不恭的态度。
  她没笑。事实上她从未展露过她的幽默感。或相关的可能。
  “每个人都有当变态的潜质,但是,九十九,你不是个变态,也不会是个变态,你只是需要多方尝试所有杀人的方法,不要排斥接近变态的思惟世界。这是我对你的期待。”前经纪人的眼神好像在看着一个听话的孩子,希望这个孩子的叛逆期快快过去似的。
  “期待,省省吧。”我冷冷说道。
  她也没说什么,就这么目送我离开。
  那一刻,是我唯一一次感觉到,杀手是个低等、没有尊严的职业。
  几天后的深夜,我跟委託人开着她的车,停在一间透天别墅的后巷。她留在车上,我花了几分钟时间确认路口监视器的摆设位置,然后一口气通通搞定。
  “分手后,我还留着钥匙。”她说,想大大方方从前门走进。
  天真。
  “不,钥匙开门话发出声音。”我蹲下,示意这位妙龄女子抱住我。
  然后我靠着训练有素的体魄,揹着委託人攀游上了三楼,用工具切开了客厅外的落地窗完成侵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