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九把刀    更新:2021-11-29 08:51
  但我脑子里转出来的东西,让我非常火大。
  这里不该是王董出现的地方。
  “王董,你派人监视我?”我瞪着他。
  “是。”王董答得很乾脆,甚至,有一种“果断”的硬气。
  “说。”我冷冷道。
  “我必须观察你这个人,确定你是不是足以担负我所交代的任务。你放心,我觉得你的确是个能保密的专家,任务之外的生活也很单纯。某种意义上,你就如你所言,是个非常优秀的经纪人。”王董用老闆对员工的态度说话。
  “这次是什么单子?”我有点不快,但还是保持业务的风度。
  “不是单子,是任务。”
  “Well,任务。”我放弃。
  “九十九,你对正义的理解是什么?”
  “没有特殊的见解,跟一般人一样吧。”
  “很好,我对正义也没有独特的见解,一般说来,独特跟偏颇常常是一体两面,都很危险。”王董毅然决然找到我们之间的共识,略显亢奋说:“如果把正义比喻成市场,找出最多人对正义的共识大区块,就是正义真正的定义。”
  “我们家杀手卖的,并不是正义。”我察觉到王董话中的隐意,赶紧说道:“杀人就是杀人,理由不是我们找的,所以即使有正义这种报偿,我也不想拿。钱,钱才是杀手正当的报酬。”
  “这你放心,钱我有的是。”王董根本不必拿出支票,嘴巴里的数字就很有效力。从皮箱里拿出好几本八卦杂志、以及成叠的报纸剪报,示意我翻看一下。
  我一边看着王董拿过来的资料,一边觉得纳闷。
  王董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完全看不到一丝儿子新丧的悲伤,这让我有点毛骨悚然。某种联系上,我也算是杀害他儿子的共犯环节,而他的爱儿死没几天,王董看着我时还能如此滔滔不绝,真的不同凡人。
  至於资料,还真是一点都没特色,主要就是最近弊案缠身、被在野党猛烈炮轰的前总统府秘书长汪哲南一连串的负面报导。汪哲南被某周刊拍到在曼谷赌场接受厂商招待一掷千金的画面后,缠在他身上的弊案就像沾在鞋底的烂口香糖,怎么也刷甩不掉。
  我假装仔细翻看,等待王董自己开口。
  “这个人,身为国家器重的权谋人物,现在却被弊案打得千疮百孔,差点连执政党整个信誉都给拖垮,今天早上总统最新的民调已经降到了百分之二十,这样国家机器还能顺利运作吗?做官跟做生意不一样,做官要对全民负责,做的事得对得起老百姓。结果,你看看?”王董从激动转为叹息,身子后仰靠着椅子,我真怕他肥大的身体把椅子给坐垮。
  “嗯。”我应道。
  “九十九先生,你看财经杂志吧?”
  “看。”
  “那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白手起家的平凡人,努力奋斗了二十多年,才打下了鸿塑集团的基础。汲汲营营,就是想让鸿塑集团成为世界级的企业。”王董看着左手的断指,说起自己的心路历程
  “你做很好。”我翻着杂志,偷看里面的比基尼女郎。
  “但,最近我其中一个儿子出意外死了。”王董深痛地说。
  我猛然抬头。
  好一个,出了意外死了。
  “这让我想到人生变幻无常,活着的价值是什么?一个人过世之后,除了带给家人伤心之外,到底有没有改变了这个世界什么?他在世的时候,有没有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王董像是念着心灵鸡汤系列的低喃,说:“坦白说,我很羞愧。一个富可敌国的人,竟然没有真正做过一件好事。”
  王董左手的断指颤抖着。
  “等等,我记得上个月的今周刊才刊登过你捐了一大笔钱,给大陆偏远地区盖小学的报导吗?还有你不是计画要捐一笔巨款给门诺医院——”我不解。
  “九十九先生,我们做生意的要正当报税,你们杀人都是收现金的懂个什么?捐钱捐地捐字画,还不都是扣抵税金的手段,对鸿塑集团的名声也是大有帮助,只要丢钱在大陆盖学校,工厂流出去的废水就没人敢多一句废话。”王董的语气一转变得很严厉,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事。
  我只好点点头。
  “我这辈子从没做过真正的善事,所作所为全部都是为着自己、为着鸿塑着想。更别提我那早夭的儿子,他的死,一点价值也没有,他哪来得及做些什么好事?”王董又变得很感伤,摇摇头说:“我想替他积点阴德,也想让自己将来嚥气的时候,不要尽是一身的铜臭。”
  我了解了,但也更迷惘了。
  “我有的是钱。钱没什么,但钱一多,团结就是力量。”王董努力从悲恸中挣扎爬起,有点乱用成语说道:“有些人活着对国家社会好,有些人,则是死掉了对国家社会好。我想了很久,失眠了好久,终於下了这个决定。”
  “——你打算?”我拿起杂志,将汪哲南一掷千金的照片对着他。
  “为民除国贼。”王董像是个慷慨赴义的烈士。
  我的天,这个台湾境内最有钱的企业家,居然坐在我对面硬生生成为了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烈士。
  而我,一个杀手经纪,真的要淌进跟政治有关的丑闻里,让原本就浓得化不开的丑闻加上血腥的企业暗杀丑闻吗?
  “王董,你这个想法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我用说话掩饰我的心烦意乱。
  “五天前。”王董想都没想。
  是啊,你也足足派人盯了我五天,搞得我心神不宁。
  我说过,我是一个杀手经纪,上门的生意没道理双手推挡回去。但要命的是,我的委託人的脑子似乎不大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而且,牵涉到政治的暗杀后果往往让人难以忍受。寻常的无良立委也就罢了,总统在上次大选前挨的那一枪不知道是哪个脑残白癡干的,国安局没日没夜监听打探,差点把正个职业杀手界翻了过来,险些查到我头上。
  “王董,你有两件事情必需知道。”
  我无法推单,但总能迂回提醒一下我义愤填膺的委託人。
  “说吧。”
  “对你来说,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鸿塑集团。”
  “你知道如果你买凶杀死钱总统府秘书长这件事曝光,对整个鸿塑集团的打击有多大吗?”我随便说道:“股价起码连跌一个月,这是不是危言耸听王董比我更清楚。”
  “不可能。”王董斩钉截铁。
  “喔?”
  “我相信九十九先生,一定不会让我身处险境。”王董非常严厉地看着我:“若非看中你的专业,我也不会把这么艰辛的任务将给你。”
  好吧,我只能举双手投降。
  这个父亲想要替死去的儿子做点好事,於是把小爱昇华成大爱,为台湾除国贼。好,真是好得聒聒叫、别别跳。
  你精神失常,我也没好到哪去。
  我叹了口气。
  “第二,汪哲南已经被检调单位带走,你知道要杀掉汪哲南有多困难吗?”
  “派几个不要命的杀手去看守所干掉他,或是买通几个卡债高筑的警察在看守所把他吊死,虽然过程辛苦了点,”
  这种做法,真的是非常正义啊——真想这么挖苦他。
  “没有不要命的杀手,也没有那么白目的警察。”我循循善诱,说道:“数字周刊不都写了,调查局声称要拿汪哲南的名字重新擦亮调查局的招牌,你想,汪哲南身边现在有多少个调查局的干员,正拿着桌灯照汪哲南的眼睛,照得他眼睛都快瞎了,什么都要招了。”两手一摊,补充道:“我从事犯法的行业,但我也从不藐视法律偶而发挥的那些作用。”
  “九十九先生,你太天真。”王董很不爽。
  “啊?”
  “依我看,汪哲南现在在看守所里多半是在吃鱼翅,啃鼎泰丰的小笼包——那些东西还是调查局局长跪在地上喂他的!”王董怒目而视,彷彿汪哲南就坐在他面前。
  “总之这个案子全国瞩目,不是说干就干的。”我苦笑。
  “叶素芬那个案子不也全国瞩目,还不是照样被月给杀了。”王董双手抱胸。
  “说的好,其实汪哲南如果继续再祸、国、殃、民下去,迟早会排上月的猎头网站,你又何苦自己花钱把这种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给干掉?不必嘛!”我已经数不清自己苦笑了几次。
  其实我很清楚,汪哲南这种程度的败类,要排上月的猎头网站还差了一百光年。即使是在野党的死忠支持者,也没有被洗脑成集资除掉一个贪官的程度。
  “迟来的正义,不是正义。”王董用拍板定案的语气说道。
  我也不想争论了。
  没有杀不死的人,只有付不起的价钱。我们的行话。
  4
  “这个单子我接了,不过做生意要拨算盘,王董,多久以内成局?”
  “两个礼拜。”
  我闭上眼睛,快速在脑子里将旗下的杀人高手快速浏览了一遍。
  太艰难了,两个礼拜的时间根本不够。
  每个杀手都是人,都有极限,要在这种困难的环境杀掉汪哲南简直不可能。即使是月,也得花上好几个礼拜观察叶素芬的缝隙,还有传言月在那次行动中受了重伤。每件事都有他的代价,引述自欧阳盆栽的经典名言,绝对不假。
  倒吊男?不行不行,他太胆小,也太保守。
  三个月小姐?哀,我看不出美人计在这种情况能派上多少用场?
  鬼哥?不行,他太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