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九把刀    更新:2021-11-29 08:50
  因此兼差赚钱,或者根本让兼差把写作挤压成副业,你也没有比较可怜。大家都是这样过活。
  一些学校在长年推行驻校作家的计画,或者邀作家担任写作习作的讲师,挹注了不少实质帮助。就连我,也想在某日筹备创意写作的实战课,用强大的兴趣养老啊!
  郁郁不得志的预备作家,满了好几条街。
  最多的情况是,常常有人坚信自己只是没有遇到伯乐,却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是不是千里马。即便你是千里马,那么,终生未遇伯乐的千里马多的是。你并不寂寞。
  所以问题回到最初。你为什么写作?
  如果你喜欢畅快奔跑,纵使是未曾谋面伯乐的千里马,那又如何?
  那便跑吧。
  即使只是放在网路上、放在硬碟里、躺在稿纸上的创作,只要你真心以对,你的快乐便不是虚伪造作的。出版社可以不出书,老师可以改零分,但你的快乐已在过程中完竟了不是?
  邓小平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看我连续写了好些礼拜探讨职业作家的可能性,其实都是现象观察与个人经验谈。你真是胆气十足,我吓不倒你的,就用豪爽的实践,向你自己展现珍惜梦想的力量吧!
  40 同情的边界
  当我们发生了惨事,总是希望别人知道了能够感同身受,一手捧泪,另一手毫无犹豫拉住我们。
  前一阵子看了网路上的简短影评,加上 IMDB 的高分确认,带小内去看李奥纳多的“血钻石”,暗中希望小内从此对钻石产生心理排斥。
  电影很好看。内容大概是,非洲国家为了钻石的开采权不断发生血腥内战、动辄屠杀千人万人,而背后的元凶之一,就是为了获得低价钻石供应的西方知名厂商,而希望花三个月薪水买一颗钻石求婚的诸位,同样是惨剧幕后的共犯。
  有几句台词精准地传达了电影的意念:“发现钻石的地方,就会发生灾难。”、“告诉那个白人,我们已经够惨了,拜托不要在这里发现石油。”、“人们不会去买钻石,如果他们知道付出的代价。”
  电影中,曾经在 discovery 频道里听到的熟悉的非洲鼓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搭搭搭响的机关枪与呼啸炮击。偌大的萤幕里堆了成山的尸体,苍蝇停在蒙着白膜的眼球上,仓皇,是非洲最醒目的语言。钻石不再是闪闪发光的奢侈品,而是购买子弹屠杀同胞用的原始本钱。
  在影片结束后,字幕呼吁观众在购买钻石时务必注意产地,不要让自己成为冲突钻石( conflict diamonds )的消费者,无心赞助了另一场远在世界角落的战争。呼吁结束,工作人员的字幕例行公事般爬上大萤幕。
  藉着以悲情为素材的好莱坞电影,我突然有种,想要为非洲做一点什么的情怀。也许参加飢饿三十,也许捐钱到世界展望会,也许在 blog 上整理出一些关于冲突钻石的连结给读者网友看,什么都好,就是该做些什么,才不会辜负我看完这部电影的郁闷。
  走出电影院,牵着小内的手,晚风格外清爽。
  “这样,妳还会想买钻石吗?”
  “我从来就没说过我想啊。”
  “那就是不想囉?”
  “不想了。”
  我吻了小内,开玩笑地说我的计谋成功,但心中不免闷闷。
  也许不过是一部两个小时的电影,有多少人会感伤超过走出电影院的两个小时?电影里,可怜的黑人难民问女记者:“这个新闻会让全世界的人看见我们国家的问题,而来支援我们吧?”。女记者回答:“你知道吗?这个新闻可能只会出现 15 秒,在体育新闻和气象播报的中间。”
  真希望这仅仅是嘲讽用的台词,偏偏真实到让人没有感觉。
  我想起了另一部关于非洲黑暗面的电影,卢安达饭店。
  脍炙人口的影评建立在无数同情的泪水上。内容同样直指非洲某国循环不绝的内战,大意是,为了防止对手将来的反扑,发动战争意味着清绝对方种族的大屠杀;男主角身为非洲某大饭店的黑人经理,他的血统是屠杀者的种族,他的妻子却是必须被屠杀者的弱势种族,无须纠葛,本着天性的良善与同理心,他开始在饭店收容大祸临头的弱势族群。情势紧迫,饭店外到处都是疯狂的军队,随时都会冲进见人就杀,唯一能救他们的,是国际社会以人道和平为名的介入。但联合国,几乎对正在发生的种族大屠杀漠然不视。
  里面有一段堪称经典。饭店经理要所有黑人员工,打电话给他们曾经服务过的白人雇主,他激动说明:“你们用恳切、从此再也不会再见面的语气向他们道别,谢谢他们以前的照顾,然后沈默挂上电话——这就是我们活下去唯一的方法。”
  果然,那些早已远在西方国度喝下午茶的白人雇主们,因为抵抗不了这种生死离别的告白,纷纷致电向联合国等权力机构施压,要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派足够的维和部队到饭店,保护他们的仆人抵达难民营。
  与其说是正义感,不如说,是权力者的同情心让实质的营救行动付之实践。
  我想起了我到底在哭完卢安达饭店后,为那片黑色的土地做了些什么?
  没有。
  了解这个世界的阴暗面,了解某些人的痛苦困顿,如果仅仅只是了解,那么了解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我们对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的人性蒙难有所接触,必定不同于牛顿三大运动定律、亚弗加厥假说或安培右手定则那样的知识性了解。
  当我们发生了惨事,总是希望别人知道了能够感同身受,一手捧泪,另一手毫无犹豫拉住我们。但事情的真相往往是,能够对我们伸出援手的“其他人”永远都保持一份“其他人”的距离。
  常常我们得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内心火热,但行动冷漠的人。这份行动的冷漠将我们划界在麻烦之外,只是偶而用模糊的泪水凝视麻烦里的人。
  引述德国基督教信义会牧师 Martin Niemoeller 的诗:
  当纳粹对付共产党,我不发一言;因为我不是共产党员。
  当他们对付社会民主党,我不发一语;因为我不是社会民主党员。
  当他们对付工会,我没有抗议;因为我不是工会会员。
  当他们对付犹太人,我没有反对;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当他们对付我,已无人能为我仗义执言。
  41 郭董!我在这里!
  最近几年看过最棒的台湾电影,首推“诡丝”。
  诡丝的导演与编剧是同一个人,苏照彬,是我崇拜的奇才,在电影圈里是人手拇指的大人物。话说我刚开始写小说的那年,苏照彬担任编剧的“运转手之恋”在交通大学连续免费公映了两次,我也丢下写到一半的小说跑去中正堂看了两次,后来第四台每放一次,我就看一次,深深为其叙事的“丰沛”所着迷。苏照彬之为交大学长,也让我头一次觉得念交大蛮屌的。
  两年后,苏照彬又一部作品“爱情灵药”上映了,那次我花钱赞助了国片,也同样没有失望。心底有个想法:没有充裕资金下能做到最好的电影,不外就是苏照彬趣味饱满的剧本,或杜琪峰的简单俐落(枪火,真是沈默分镜的一绝)。
  接着,苏照彬获得了国际商业资金的认同,连续拍了“双瞳”与“诡丝”,强大的幸运,毕竟是留给持续跟牌的人。
  回想当时诡丝一开拍,我身边所有跟电影圈扯得上关系的人每次碰面,都会"奇"书"网-Q'i's'u'u'.'C'o'm"聊聊诡丝的诸多传闻,例如诡丝背后的资金有多少百万美金、钱都花在哪一部份的特效上、听说谁曾偷偷看过诡丝的剪接片段、剧组流出的小道消息、原始结局据说有几个版本等等。一般人可能没什么感觉,但在演艺圈内部,诡丝,可说是众所期待的超级重兵器。
  诡丝甫上映,我立刻就抓着小内跟阿和跑去戏院,出来后,大家都是一身冷汗与感动。虽然跟想像中有些落差,但我还是认为诡丝很棒,真棒,台湾电影界想要抬头挺胸,是时候扛出这样的商业电影了。
  我有两个感觉,第一是羡慕,如果我的小说也能拥有充分的资金改拍成电影,该有多好。第二,我相信,诡丝将打破台湾所有票房的记录。
  但没有。
  诡丝的票房大不如预期。关于诡丝赔了多少钱,业界的传闻同样众说纷纭,维持一贯的神祕。
  我很疑惑,每逮到机会就问一些导演、制片、还是版权经纪,在他们的眼中,诡丝为什么会失去票房?每个专家都有一套说词,例如宣传期不够、同档期有别的强片、结局交代不清、有些特效大概是钱最后花光了显得粗制滥造。
  也许都有道理,但对我来说,说不定“运气不好”也是很大的因素。
  常常,我们只能尽力,但客观上的成功往往得由别人帮我们成就。当“别人”意味着“很多很多个别人”时,成功更显得来不易。尤其是电影。
  在台湾,大家对艺术电影的信心远远大于商业电影,艺术电影叫好不叫座是常态,却至少赢得了地位(最吊诡的是,连从没看过艺术电影的人一提到得奖大导的名字,照样把拇指翘起来)。但商业电影如果卖不了钱,没市场也没地位(那还商业个屁),网路上一堆脑残的冠词就会将导演与演员的名字糗烂。
  原本电影市场长期被好莱坞把持,台湾自制商业电影的资金常常到不了位,诡丝这一摔,大概更摔掉了很多金主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