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
作者:桩桩    更新:2021-11-29 08:36
  这日早晨,我让姌令带着小顺子、小路子把连日皇上皇后赏赐下来的东西理一理,再去内务领了几人五月的月俸。
  不知不觉,四月竟过了,先让墨黛去了婷菡说我今日有事,便不去了。又让碧泺去打听,皇上翻了牌子没有。暖阁里,待了半天,碧泺一路疾步进来说:“翻了翻了,正是小主的。一会儿高公公便遣人来说。”
  我凝了神,与碧泺等着墨黛。一炷香,墨黛回来答道:“回小主,已和芸嫔小主说了,芸嫔小主说,小主哪日有空暇,再去便是。”点点头,看她们说:“料想高公公还得过了一两个时辰,才遣人来。这会子我们也该给小路子他们留时间。”
  碧泺笑笑道:“今日儿这好天气,又是五月初,小主还不去御花园走走?”
  我看她那样子,一笑道:“便是了,去御花园。”
  锦海的花还未尽落,却能听见几声早蝉的鸣叫。想几月前我也是在这里,因为一朵蔷薇花苞被带去了余姚宫,又是因为余瑶漫天的梨花,再去了慕鸳。盛世繁花,与后宫女子不尽相似。
  然而落红遍地是,花总是能连年灿烂一回的,女子却只有如瞬般的如花时光。开在深宫里的花朵,向着的太阳是那个一袭黄衣的男子。这样的太阳却不能日日照射,也不能丝毫不偏不移。今日有,明日无,夜夜等,日日候,多少女子在无尽的等待,漫长的冬天中消逝了自己的容颜,至死也见不到太阳一眼。
  如此算来,我该是极其幸运的。
  墨黛在身后,看着我望着锦海微微的波澜出神,只轻轻打断道:“小主,奴婢从未见过不败的花。”我轻轻回头看她一眼,转而一笑道:“但你看过常青的树。”
  她没有接话,只道:“小主,不如去桥上走走罢。”
  星启桥,传说是前朝高祖为宠妃宸夫人所建。有言,宸夫人小字浣星,目光似星辰般闪亮,在夜里巡夜的人看见她都不用问,只需见着那双如星般的明眸,便知道是宸夫人。前朝高祖爱极,每每与她游历锦海,总说:“浣星,朕要让你永远留在宫里。”宸夫人但笑不语,只举杯与前朝高祖邀醉。
  后来,宸夫人二十五岁生辰,前朝高祖特命人在锦海北面修了这座星启桥。意为,为宸夫人浣星所开启的桥。此桥白玉所砌,桥上扶栏命能工巧匠雕成九十九个美貌女子的图案,意为长长久久,个个的眼睛都分外栩栩如生,且在眼处点上银漆,待夜晚星光照射,便耀耀生辉。
  此刻,宸夫人浣星早去多时,只留下这座星启桥仍旧飞跨在定清河上,日日夜夜看着南面远远的乾清宫的飞龙屋檐。朝代更替,千千万万的人从桥上踏过,不知几人还会知道这个传说,还会想起这个美丽的女子和她美丽的故事。
  桥下定清河,日日如昔将城外永定河的水送进锦海之中。碧波微漾,如同丝丝缕缕的青丝随风飘飘摇摇。心下却轻松不了半分,只能假作微笑道:“碧泺墨黛,你们可知前朝高祖的宸夫人?”
  碧泺似是打开了话匣子,一笑道:“星启桥的传说,以前听宫里的姑姑说过。”
  墨黛看了我,却只说:“小主可知宸夫人怎么殒的?”
  我转而看她一眼,道:“我不知道,你且说来听听罢。”
  墨黛目色沉沉:“传说,宸夫人是个妖媚的女子,自得前朝高祖宠爱后,日日与前朝高祖沉迷声色,夜夜在锦海摇船寻醉。当时的皇后以及一应宫妃,对她议论纷纷,就连朝堂之上也颇有微言。于此时,前朝高祖龙体每况愈下,星启桥修建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而宸夫人也不知收敛。终于在前朝高祖一次病重时,被太后打进冷宫。三日后,在冷宫中吞金而亡。”
  “也不知是真妖媚还是假妖媚,是真自杀还是假自杀。”碧泺一听,快语道。
  我看她双眉拧着,神情颇为那宸夫人打抱不平。随即一笑道:“你何必如此当真。后宫里的事情,到底是没人能说清的。”
  语锋一转又道:“连升两级,我倒真没想到。”碧泺一笑,随我进了小亭。我看她只作嗔道:“你个小妮子,倒笑什么?”
  她又是咯咯一笑,却仍不回答,我看了眼墨黛:“墨黛,还不替我上去捂了这丫头的嘴,看她还疯魔似的笑什么!”
  碧泺这才收敛些,却仍笑着说:“小主,快饶了我吧。小主那日送走皇上去余瑶,守在窗边直到三更都不睡,却不想如今连升了两级。小主若是能夜夜忍了这相思之苦,待秋收怕可是能住进主殿了!”她支着腰,仍旧接着道:“只是这两夜无眠,小主眼圈下都青了一片了。若是夜夜如此,皇上还不心疼的紧!”
  墨黛见势,忙去捂了她的嘴,道:“你个疯丫头!这外头可怎能疯言疯语!叫人听去可不知生出什么事来!”
  碧泺一敛神,忙正经起来,向我道:“小主,碧泺一时不知礼数,胡言乱语,还请小主责罚。”我一心想着碧泺话中提到的相思之苦,却这两日也是同她说的一般,夜夜无眠。心下不禁慌了起来,联想到两人欢好之时自己的无限沉醉,最怕自己迷了心窍,爱上了他。一下子竟忘记了跪着的碧泺,墨黛看我陷入沉思,轻轻道:“小主。”
  我一恍,看向墨黛,方反映过来:“碧泺,快起来。跪着做什么,我又没怪你。”她这才起身,我微微笑道:“以后注意些就是。”
  “你家小主没怪你,朕可饶不了你!”身后传来一男子的笑声,片刻不迟疑,三人齐齐拜倒。
  他走近扶起我道:“你若是耐得了这相思,朕可是耐不得了。”我面上一红,他又转而向碧泺道:“这小丫头,也不早来告诉朕!”我忙道:“皇上,可怪不得碧泺。”再复看他眉头耸动,眼中坏笑,又羞又恼道:“皇上可是看妾身好欺负不是?”
  他哈哈一笑,揽过我的肩头出了亭子。“倾仪可错怪朕了,朕是想替你好好罚下这个取笑你的丫头啊!”我看他大笑,更加脸上挂不住,嘴里还逞强道:“取笑妾身的明明是皇上。”
  他却也不恼,仍旧揽着我向东去,“朕哪里有取笑你。这早朝刚下不就赶着来看你了?高德海说他先来报,朕都等不及了!”
  我举头看向他,眼里分明都是我的倒影,心里顿时阳光普照,脸上娇笑:“皇上若不是在亭中碰见妾身,怕要空跑一趟了。”
  “也不空跑,朕在慕鸳等你便是。”他低头看向我,随手拈过一朵杏花,别在我头上。我低头一笑,道:“这般娇艳,倾仪可衬不上。倾仪喜欢水芙蓉。”
  “朕却以为这花衬不上你呢。水芙蓉倒是很好。”他含笑看我,随即素白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我鼻头,我因着痒躲着,他朗声一笑道:“人比花娇。”
  我抬眼一看,随即向他道:“皇上,倾仪突然有了几句。”
  “哦?说来听听。”
  “若是不好,皇上可别笑话。”
  “哪里会笑话你,快说与朕听听吧。”
  信步向前,缓缓道:“春遥暮晚花无兴,夏近晨早叶欲浓。一步一声春色淡,一行一语夏味稠。”
  他于侧轻笑,接道:“抬眼却遇瞳似火,低头总把笑暗留。鸣蝉夏荫每倾慕,杏花春雨总相逢。”
  这样词句,真真是应景不是?瞳似火,笑暗留,杏花春雨一袭风华,飞桥花院天长地久。眸色深深,轻轻呢喃:“相遇相守,相知相爱。”
  “年年春雨,年年杏花,年年此刻。”他看向我,只觉得恍惚间,看见那日慕鸳阳光下的山樱花,春风惹人。
  “皇上是明君,可说到做到。”他唇角一弯,“君无戏言。”
  再回身看树上的杏花,只寥寥几朵,向来是只能灿烂几日的花而已,心里觉得寓意总有些不好,面上也不露半分。
  回到慕鸳的时候,已近午时,有些子热意。拿了帕子替他擦擦汗,轻轻靠在他肩上,道:“上次皇上赐给倾仪一只玉链子,颜色可真好看。”
  “哦,是那只藕荷色的珠玉手链?那是前几年西域上贡来的,颜色甚是少见,我觉着挺衬你的,便让高德海找来拿给你了。”
  “这般贵重,倾仪只敢细细赏看了一番,便收好了。”
  他只一笑道:“戴着便是,那链子很是像水芙蓉的颜色。你方才说过你喜欢水芙蓉,我们该是早心意相通,我才会突然念起拿来给你了。”
  我不接话,只默默看着袖口边碧泺绣的小小山樱花。他俯身道:“无需诸多顾虑,喜欢就戴上。”复看向他,他微微点头,一笑唤墨黛进来。
  “皇上,尝尝此茶。”手中一青玉茶盏,他舒眉闭目接过,方尝了一口道:“倾仪,这可有名字没有?”
  “这是倾仪新配的,想了两个,一是青肤沁,一是寒绯淡。”
  “可是慕鸳小园里的采来的叶子?我可记着慕鸳只有山樱。”他提起茶壶又倒了一杯,抬眼看了窗外,淡淡道。
  “锦海有,东瀛送来的樱花里有寒绯樱,还有太白、松月、关山、御衣黄①些的。”墨黛还没有来,此事必成才可。“倾仪最喜欢寒绯和青肤,所以只采了这两种的小叶。配上湘妃竹的露水,最是好的。皇上觉得呢?”
  他轻轻掠过我的脸,才舒眉道:“甚好,不浓不腻。我觉得寒绯淡的名字好。”
  “皇上说好便好,只是委屈青肤了。”他看我蹙眉,笑道:“不过一个名字罢了,花哪里知道。”我仍旧凝眉看他,他又道:“寒绯是东瀛前年才贡来的,你若是喜欢,明日叫内务来栽几株。”
  我不过怕他怀疑,才加了寒绯。她当年只用青肤樱煮茶,便给这茶取了青肤沁之名。今日,他却没有复用此名,却道我随口说的寒绯淡更好,这是为何?难道只因为我加了寒绯?
  墨黛一福,打断我的思路。忙从沉思中回过神,该是演一出戏给皇上看的时候了。
  注:
  ①这些都是樱花的品种名称。青肤樱既是山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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