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九把刀    更新:2021-11-29 08:30
  恩雅总是睡得又香又甜。
  还有,梦?
  怎么自己对”梦”这个字,突然感到陌生起来?母亲的手臂,突然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这种异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好像妈妈自己,最近好像也很少做梦呢。”母亲拉过脸涨得通红的恩雅,抚摸她的头发。但母亲自己不禁开始回忆,自己最近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是啊,爸爸也是。”父亲随口安慰道,低头翻著圣经,却也陷入奇怪的疑惑里。
  说到做梦,自己最近好像不是很有做梦的记忆,是因为没有仔细回想梦的内容?还是根本就一觉到天亮?
  母亲看著墙上的图画,是梵谷的复制画”夜空”。
  画如其名,蓝色的夜空在梵谷充满生命力的笔触下,展现奇异的流线扰动。像是叠叠海浪,像是蓝色的树轮,像是遥远宇宙的银河。但或许更像城市里一个又一个的梦境,谐和又缠绕彼此地流卷在空中。
  看得出神,令母亲有些迷惑了。
  “说起来,妈妈好像有好几年都没做梦了。”母亲说,记忆开始恍惚。
  年轻时候的自己,有在日记的尾巴纪录当天梦境的习惯,但这几年日记渐渐搁著了,封面蒙了尘。本以为自己是因为生了孩子,家事烦杂,在写日记上产生了惰性。但现在认真想想,好像是因为不再做梦的关系,失却了纪录的理由之一,所以才自然而然搁下了写日记。
  父亲看著母亲略显忧郁的神情,不禁暗暗好笑。
  “算了吧,没做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父亲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乔洛斯咧开嘴大笑,剧烈晃著摇椅大叫:”做梦!做梦!做梦……。”
  母亲看著躺在怀中熟睡的乔伊斯,乔伊斯睡到身体都微微发热起来,眼皮快速颤动,嘴巴微开,口水从嘴角渗出。母亲亲吻乔伊斯的颈子。
  这么爱睡觉的他,现在不知道是否做著梦?做著什么梦?
  4
  第二天,母亲带著恩雅,与好不容易起床的乔伊斯到街上走走,照点阳光。
  早上的新闻里有个报导,科学家说有部分的过度嗜睡情况,是因为人们没有因循大自然的法则,在早晨晒晒太阳,在夜里关上所有灯睡觉,令体内的褪黑激素分泌不足所致。所以解决睡眠紊乱的症状,还是先老老实实跟著大自然走罢。
  至於调皮的乔洛斯,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冰箱里的麦片与牛奶放在桌上,餐具乱七八糟,显然是乔洛斯自己瞎吃一通後就跑出去玩了。不,是迫不及待恶作剧去了。
  母亲带著细心备妥的餐盒,与恩雅、乔伊斯在玉米田边的大树下野餐。
  玉米田里特殊的榖类香气,吸引了各式各样的虫鸣鸟叫。简单填塞、戴著宽大草帽的稻草矗立在翠绿色的粗茎之上,试图吓走啄食玉米粒的麻雀。但麻雀早已见怪不怪,有些还停在稻草人的帽子上左顾右盼。这块玉米田的主人洛桑先生似乎也不怎么在意麻雀的问题,毕竟距离收成的季节还有两个月。人鸟还可以好好相处一段时间。
  “昨天妈妈也没有做梦呢。”母亲吃著三明治,对著恩雅笑笑。
  “我也是,妈,我到底怎样才会知道什么事做梦?”恩雅噘著嘴。
  乔伊斯吹著玉米田淡淡香气的风,身子摇摇晃晃,舒服到又想要睡觉了。
  “乔伊斯,你昨天有做梦吗?”母亲问,好奇。
  “秘密。”乔伊斯惜字如金地笑,那笑有些含蓄,却流露出神秘的光彩。
  “哥哥都有做梦,好好喔。”恩亚拉著乔伊斯的手,说:”哥,你可不可以把梦分给我一点,我都没有做过梦呢。”模样可爱的不得了。
  乔伊斯只是神秘地笑,或者说,快要睡著了的笑。然後亲吻恩雅的鼻子。
  母亲看著可怜没做过梦的恩雅。做梦这种东西,应该在很小很小.甚至是婴儿时期.或甚至在母亲怀中的时候,就应该开始的一种脑内活动。母亲想起了几份曾看过的医学新讯。
  然後母亲想起了,昨天晚上睡觉前刻意翻找出来的陈旧日记本。自己最後一次纪录梦境,竟是在九年前。大约是生下乔伊斯乔洛斯两双胞胎半年後,写日记的习惯就停了,仔细看日记本上的纪录,自那次生产後,日记就只有断断续续写过四十五次,越往後就疏落。没有一次纪录著当天的梦境。
  然後就不知不觉没有在碰过日记本了。
  “也许应该请教一下麦可医生?”母亲自言自语。
  母亲担心起恩雅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激素分泌不足的问题.....而自己,或许也患有这样疾病?
  5
  吃完早餐,母亲便真的拎著乔伊斯跟恩雅,漫步穿过玉米田後的树林,到了教堂旁边的小诊所。
  小诊所窗明几净,是三代相传的简单装潢,没有刺鼻的药水味,没有昂贵的手术设施,就连诊所里的护士也只是穿著家居的衣服,没有紧迫钉人的那种不安气氛。
  麦克医生什么病都看,但毕竟再绿石镇执业的麦克医生只是一般家庭医学科,所以再研判病情需要进一步检查时,麦克医生会建议病人开车到邻郡,接受大医院精密仪器的捡测。没有人提议要在镇上盖大医院,因为罕有人生过什么大病。
  麦可医生也是乔伊斯与乔洛斯的家庭医生,麦可医生替乔洛斯的过动儿症状背书,认为乔洛斯的”失控”是一种疾病,而不是穷极无聊的调皮捣蛋。若非如此,镇上的居民对乔洛斯的容忍早就溃堤。虽然溃堤只是时间的问题。
  麦克医生势公认的热心肠,有时病人体弱没办法自行到邻郡的大医院,麦克医生还会亲自开车往返一程。他的善行令他成为下届镇长的热门人选。据说麦克医生也有竞选的打算。
  一大早,诊所没有病人,母亲直接领著两个孩子坐下,简单说明来历。
  “原来,小恩雅没有做过梦啊?”麦克医生笑笑,真是个可爱的问题。
  恩雅却很认真地点点头,祈求道:”医生,我是不是生病了?拜托请让我做个梦,不管是多苦的药我都愿意吃,我也会每天乖乖跟天父祷告,祈求他让我做几个梦。”恩雅双手合十,虔诚的模样惹人怜爱。
  “其实做梦……”麦克医生正要开口,就被母亲不好意思地打断。
  “医生,其实我自己也好几年没有做过梦了,我想,这会不会是遗传的问题?还是内分泌失调?”母亲见腆问到,因为她察觉到麦克医生原本只是想用童言童语跟恩雅需晃一招。但这可不是她一早来诊所的目的。
  “嗯,其实没有做梦,睡眠品质似乎是更好才是,不必过度担心。”麦克医生立刻摆出认真沉思的表情,开始在脑中寻找他最擅长的佛洛伊德那套精神分析的理论。
  母亲微笑点点头,但显然并不满意。
  “梦的科学家佛洛伊德,在他的著作《梦的解释》里,认为梦不只是错觉。相反的,佛洛伊德认为梦不是空穴来风,不是毫无意义、不是荒谬、不是半睡半醒的意识产物。梦完全是有意义的精神现象。实际上,梦是一种愿望的达成。”麦克医生学者般的细密口吻,将平淡无奇的理论说得煞有学问。
  “医生,那梦到底是什么?”恩雅的童言童雨,却直截了当。
  “梦是一种清醒状态精神活动的延续,是高度错综复杂理智活动的产物。可以说,梦是一种被压制愿望的假装满足,是『被压制的冲动要求』与『自我检查能力的阻挠作用』之间的一种妥协。梦中的表现只是意愿,梦潜在的内容才是他本质所在。”麦克医生陈述理论时,故意挑选艰涩的语汇组合。
  这是他最擅长的事,用最有效率的方式经营出最有智慧的样貌。麦克医生很喜欢镇上居民给他”绿石镇最聪明的人”的封号,虽然他总是谦逊地笑而不答。
  果然年幼的恩雅被唬的一愣一愣,连母亲也露出努力细嚼麦克医生用语的表情。
  至於乔伊斯,一手杵著下巴,一手随意玩著桌上的悬吊钢珠,搭搭,搭搭,搭搭。在单调的节奏催化下,乔伊斯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线。
  “举个简单的例子。例如梦见喉咙乾裂而在喝水,其实是因为前一天吃了很咸的食物。”麦克故作轻松,拿著桌上的苹果递给恩雅,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恩雅接过,看著母亲;母亲温柔点头,恩雅於是高兴地咬了起来。
  “佛洛伊德是一位主张极端的前定主义者,认为心理上有一因必有一果、有一果必有一因;没有一件事是偶然的。心理界与物理界一样,无所谓偶然。所以梦也决不是机会造成的错误的联想。被压抑的欲望与隐意识,梦就是它们的产品。”麦克医生开始加快背颂理论的速度,将语气弄程嘲弄的刻意轻快,这个动作让麦克医生决德自己更睿智了。
  看著一双可人的母女,麦克医生耸耸肩,笑道:”其实我们又怎知道佛洛伊德说得对不对?他说梦是科学,但我们还是没办法像数学或是物理学,将梦的理由制作成量表,导出正确的公式。”
  “嗯,我想也是。一百个人梦见喉咙乾裂而在喝水,也不可能都是前一天吃了太咸的食物,一定也有人是做了别的事情,例如前一天晚上看了场关於沙漠的纪录片,或是睡觉时天气突然变热。”母亲说。
  “嗯,或许理由不一,但还是在佛洛伊德的理论里面,前因,加上後果。”麦克医生摸摸恩雅的头,继续说道:”影响梦内容的两大因素是,过去经历所留下来的印象,以及最近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