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作者:来复枪工作室    更新:2021-11-29 08:26
  等一下你把图书室那本钢铁是什么炼成的拿来,晏凡你给我摆进去。
  我说,钢铁是甘蔗炼成的。营长,书您也甭叫人拿了,小学五年级我就看过两遍。如今我根本用不着苏联英雄的激励,再激励我就要爆炸了。
  樊副把双手朝腰间一叉,说,到底咱俩谁是营长?就算我不是营长,我总比你大几岁吧?我叫你放,你就得给我往上放。还有,你的画板、颜料、盒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给我放到战备仓库去,检查组走了再拿出来。
  检查组满意地走了。那天傍晚,大强来营部找我,说申请书已经交给了樊副。我问他怎么样,八字有没有一撇?大强拿着腔调,喜滋滋地向我重复了一遍樊副的话,眼里闪烁着不亚于保尔·柯察金从小孩子手中骗过德军步枪的那种神采:组织上早就考虑发展你这个对象了,一年多来你大强在后面为营部的农副业生产吃了不少苦,做了不少贡献。当兵三载不容易,该卖的力气要卖,该捞的政治资本你也不要放过。谁好谁孬,组织上最清楚。组织决不会错过一个好人,当然,也不会让一个坏人混进来。你要继续保持和发扬目前的工作干劲,爱岗敬业,立足本职工作做奉献,接受组织的最后考验吧。
  听大强这么一说,我挺替他高兴的。不管是苦吧、累吧、下贱吧、装孙子吧,他撅着屁股在田地里干农活的付出总算有了回报,没白折腾。我对大强说,饮水思源,表示一下吧?
  大强二话没说,拉着我的手去了酒老板家,从酒老板的锅头里灌了一水壶米酒,然后又跑到“军人服务社”赊了两包榨菜,完后又去菜地摘几根青豆角,跟榨菜拌成一团。我们俩在副业组里喝口酒、捏把菜,叮叮咣咣把军用口缸上的绿漆都碰掉了一层。米酒货真价实,菜肴原汁原味,尤其是那青豆角。
  一壶酒快要喝尽之际,大强摇摇晃晃地扶着床铺站了起来,高高举起口缸,说,晏凡,弟弟我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说完就仰起脖子,把口缸里的米酒一饮而尽。然后叹着长长的气,摇摇晃晃地坐了下来,说,时间过得可真他娘的快,一眨眼咱们就是老兵了。现在想想,还是新兵连的日子好过啊,整天除了训练就是玩,心里面干干净净的。哪像现在,他娘的!咳,不说了,我再敬你一杯!来,还是先干为敬!
  我劝大强悠着点儿,他反而跟受了鼓励似的,喝得更厉害了,边喝边嘟嘟囔囔地对我说,晏凡,你咋就不交一份申请书呢?告诉你,在部队入不了党,啥也别想。别说是考军校,连志愿兵都转不了。
  我说,这个我比你清楚。知道吗,大强,从分到营部的第二个星期起,我就没了考军校的打算。如果我能从营部考进军校的话,全世界的男女老少都能考上军校。至于志愿兵,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在军队扮演这个披着狼皮装羊活的角色。
  第三部分“半仙”说我是火命人
  大强说,志愿兵有什么不好?国家管吃管穿,每月还发给你几百块钱,好歹是个吃国家饭的,将来还能落个“城市户口”,有什么不好?我来当兵的时候,奶奶找村里的“半仙” 给我掐过生辰八字。“半仙”说我是火命人,往西南走最好。西南属金,火克金,怎么干就怎么顺。“半仙”还说我命中注定是个吃国家饭的。晏凡,你申请申请吧,咱兄弟俩并肩作战,在军队干上一辈子!
  我说,大强,你就不怕多了对手?
  大强说,啥对手不对手的,咱们现在没有对手。美帝国主义怕咱们了吧?社会主义苏联怕咱们了吧?中国人长坏了就是日本人的小日本也怕咱们了吧?咱们现在没有对手!
  我说,你喝多了,净他妈的瞎扯。党票就一张,僧多粥少,你不担心我会成为你入党的竞争对手?
  大强说,别人我肯定当仁不让,要是就咱们兄弟俩的话,晏凡你放心,樊副他把党票双手递上,我都不会伸手去接,明年我再入也不迟。
  我做了个擦眼泪的动作,说,大强你真叫我感动,可是你知道吗,申请书我交了也是白交。别说党票只有一张,就是有一千张党票,我交上一万份申请书,樊副他也不会往我这壶里尿,我何必去自讨没趣?我堂堂正正的艺术工作者怎么可以向政治家自讨没趣?来,喝酒,喝个胃穿孔,喝个胃穿孔就没人打扰了,我就可以躺在医院里安静地画画了。
  大强又陪我喝了一杯,说,晏凡,我知道,自从老营长调走以后,你心里面就没有好受过。你在营部的日子的确不太好过。其实我觉得樊副他并不讨厌你,主要你太讨厌他了。他是官咱是兵,你以后就顺着他吧,别跟他顶撞,效果可能会好,咱们在军队的路还长着呢。
  听大强这么一说,我愈加感到沮丧,对自己在军队的未来绝望到了极点。大强见我的情绪有些低落,赶忙安慰我,说,晏凡,你莫愁,莫愁坏了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给你唱首歌解解闷吧?
  大强趁着酒劲儿唱起了歌,还是那首《画扇面》,我都快会唱了:天津那个卫城西杨柳儿青伊呀喂
  有一位女子名叫翠玲
  从小小长到会画画
  小佳人十九春,
  丈夫是南京读书人
  哎哟,月儿到了四月半中
  …………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挺操蛋的事儿,在你来营部看我们之后不久。这件事对我的打击特别大,害我肚子涨了两天。整整两天,我粒米未进。白天喝水,晚上喝开水。真不知道我晏凡前辈子是招谁、惹谁、该谁、欠谁了?今生处处碰壁,从小到大还没有顺顺利利过,不是在那边摔跤就是在这儿栽跟头。
  你来营部那天,我没带你转悠。我们营部后面有条河,挺宽。对营部兄弟来说,这条河是地地道道的“母亲河”。兄弟们的一日三餐、冲冲洗洗,全都靠抽水机对它的吸摄来维持。“母亲河”也有作孽的时候,每逢大雨过后,附近山头的雨水就会携带泥沙涌向“母亲河 ”。河水咆哮着,翻腾起混浊浪花。咆哮过后,“母亲河”就成了“黄河”,泥沙泛滥。泥沙沉淀之前,河水不能吃,吃了容易患阑尾炎。至于洗衣服,只有洗米黄衬衣才能互相扯平。好在营部前面有一眼打仗那年月挖掘的战备水井,井水至今仍清澈晶莹,井台上长满了沧桑的苔藓。
  一场大雨过后,大强提着水桶喊我一起去井边洗衣服,说是要我陪他说说话,洗衣服的事情他全包了。大强经常这样,每次洗衣服都会到营部来一趟,把我穿脏的衣服一起洗掉,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只有经常买洗衣粉表示谢意。我和大强来到井边,大强把背包绳扯开,紧系在水桶铁箍上。恰好,营部“八大员外”之一的通信员也在井边儿。不知道你们连队的通信员是干什么用的,反正我们营部通信员除了替兄弟们收信、寄信、发送报纸外,还兼管营部领导的衣服与会议室的日常卫生,颇得领导欢心,大红人一个。
  裤腰里挂了一串这门那门钥匙的通信员是个嫩货,童子鸡,对劳动本领不太精通,趴在井边把水桶放进井底,水桶在井底荡秋千般摇晃半天,当他满怀希望地把水桶拉上来,里面不是半桶水,就是没有水。
  看见通信员这副狼狈相,大强嗤笑起来,说,亏你还是侍候大官的。要我是营长,非反过来侍候你不可。
  被人奚落,通信员心里自然是不大舒服,冷笑两声,说,哼,你当营长?你当营长那天不是人又变成了猴子,就是部队卖给了农场!
  大强说,人又变成猴子咋的,原本人就猴子变的。
  通信员说,大官反过来侍候我也不奇怪,韩信当年从人家裤裆底下钻过,最后还不是一样当大将军?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损了起来,面红耳赤。我赶忙上前打了个圆场,说,看问题要全面,别以为摸到了大象尾巴就说大象是一根拔河绳。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要不是大强在副业组辛苦劳动,咱们能吃上四菜一汤外加一碟小辣椒吗?当然啦,要不是你通信员辛辛勤勤地操持着营部家务,樊副的衣服就得分到班排叫兄弟们轮流洗。
  大强对通信员说,听见了吧,员外,咱谁也别挖苦谁,我半斤你八两。
  说完,大强替通信员打了满满一桶水,通信员急忙弯身去接。
  第三部分可怕的是犯一辈子错误
  这时,我听见“叭嗒”一声响。紧接着我就听见通信员变了腔调的喊叫:钥匙!我的钥匙,钥匙!
  我还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的时候,又听到“扑通”一声巨响。
  你猜怎么着?大强不见了!
  我操,大强不见了!
  我顿时呆了,通信员也吓蒙了。
  直到水井里咕咕噜噜地冒起水花,我才愣过神来,要通信员赶快到营部喊卫生员带着听诊器和急救箱过来。通信员飞一样朝营部跑去。我趴在水井边上,拍打着井台,不停地喊着大强的名字。约摸过了一分钟光景,大强终于从水井里冒了出来。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背包绳扔进了水井,说,大强你可真是个大傻B!一串钥匙值钱还是你这条命值钱?!快拉着绳子爬上来!
  大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说,刚才我用脚踩……踩到了……踩进泥巴里了……换口… …换口气……
  话还没说完,人又沉了下去。
  大强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手里拿着钥匙。他把钥匙咬在嘴里,拉着我扔下去的背包绳,从水井里爬了上来,一条二尺多长的水蛇缠在了他小腿上。水蛇没毒,但看上去挺吓人的。大强把水蛇从腿上取下,我要他拿到炊事班炖碗蛇汤补补身子。听我这么一说,大强赶紧把水蛇扔进水井,说,才不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