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伊恩·弗莱明    更新:2021-11-29 08:20
  我好象受到世界一流外科医生微妙的手术一般,接受他的怜爱,而且又是在软绵绵的床上接受的。当然,开始时,他也跟一般男人一样,既凶猛,又冷酷,但是又确实使我感到一种蚀骨销魂的新鲜感,我则象是一只时刻渴求人爱怜的小猫,等待着他的抚弄。
  我一直认为,男女之间,只要经历了肉体的亲密行为,就等于已走过了恋爱的大半路程。之后,女人就形同男人的附属物,依男人的脸色行事了。
  自从克尔特掳获了我的身子后,也同时掳获了我的心,白天,我无时不想着他;夜里,我魂牵梦绕着他。分分秒秒,我都为他而活。我想象不出,失去了他,我的人生还有何意义。他是我朝思暮想,一心相托的人。在我爱得发狂的时候,我也曾警告过自己要理智一点,这个男人既缺乏幽默感,外表又冷漠刻板,而且,心肠也硬,完全是典型的德国人的代表。但爱情还是战胜了一切,每当楼梯上有脚步声响起,我第一个反应依旧是拉直了耳朵,听听是否是他。我常呆坐在椅子上,沉迷地回忆他温暖的怀抱,他强有力的臂膀。
  我为他做一切事情,为他烧可口的菜,为他补破洞的衣服,还为他做一切我力所能及的事。这种毫不犹豫的爱,使我有一种奇异的、幸福的感觉。他使我变成了一位典型的德国太太。虽然有时我自己也仿佛觉得失去了自我,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跟班,恭恭敬敬地跟在主人后面,亦步亦趋。但即使这么想,我从心里还是很满意自己目前的处境的,从没想过要稍作改变。某些时候,我会有一种打破现状的冲动,想大声地吼两声,或引亢高歌一番,可冷静下来后,我又检讨自己,觉得这种突来的激动,不过是对社会的一种无力的反抗,毫无女性的温柔,和克尔特要求的女性大相径庭。他是个严肃的、循规蹈距的人。做事稳健,按步就班,说话不疾不徐,连日子都分配得好好的:每个星期六,我们共进美味的晚餐,然后上床做爱……。当然,这是我们俩共认的幸福之道。他厌恶一切违背自然的东西——例如抽烟、喝酒、安眠药、爵士乐、节食、同性恋等等。凡是违反人性、违反自然的行为,他都反对。
  这一点,我是没意见的,因为我也是在朴实的环境中长大的,生活一直很单纯,除了和德立克那段交往以外,我也不喜欢在乱七八糟的酒店里喝酒,甚至以前那种说起来很好听的抛头露面的记者生涯,我也不愿再尝试一遍。自从跟克尔特共同生活,耳濡目染,我的生活又好象回到多年以前那种单纯之中,我跟克尔特之间的感情,也不知不觉进入了另一种更宁静的境界中。
  即使如此,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自从我们住在一起后,克尔特就把我带到一家出名的女医师诊所去,由她向我讲述各种避孕措施,还替我决定今后采取什么方法,可她又提醒我说,什么事都会有百密一疏,要我小心注意。不幸的是,我真的被她言中了。最初,我觉得身体不适,似乎起了某些变化,可我还安慰自己,也许是个误会吧,并没向克尔特提起。可后来迹象越来越明显,我不得不打算硬起头皮告诉他。因为我真的无法独自面对这精神上的压力。再说,也不要太悲观,也许克尔特会很高兴地担负起责任,甚至向我提出结婚的建议呢!而且,他一定会为了那尚未出世的小宝宝,对我嘘寒问暖,照顾得更加无微不至。当然,这只是最好的打算而已,他真正的反应,我不得而知,不过至少,他会同情我,会比平日更加的体贴我、安慰我,再一遍对我说些甜蜜的话。当他站在宿舍门口想和我道别时,我终于告诉了他。听完我的话后,他把我圈在他颈上的手臂缓缓拿开,用又似愤怒,又似不屑的眼神,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然后,手放在门把上,黑着一张比冰更冷的脸,对我说:“那么,你的意思呢?”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就用力摔上门,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屋子,只留下愕然发呆的我。
  我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面对着墙壁,心中一片空白。刚才的一幕粉碎了我的心,也惊醒了我的梦,但我真的不知,我又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克尔特刚才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呵,天哪!纵使不是最好的,也千万别是最坏的啊!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可以再承受一次打击。想来想去,我无力地钻进被子,带着满脸的泪水,我就这么哭着睡过去了。
  就这样,冥冥中我已预感到事情的不妙了。第二天早上,我习惯性地敲他的房门,叫他一起上班,没想到他早已走了。到办公室后,我看到连接我们俩的办公室的那扇总是开着的门已紧紧地关上。大约十五分钟之后,他打开门,走过来说:“麻烦你到我那儿一趟,我有事和你商量。”那满脸冷峻的表情似乎面对的是一位陌生人。进去后,他让我坐在他的对面,活象上司和部下一般。呵!我又被男人欺骗了!
  原来难以出口的事,他却不含一丝感情地象背诵公文似的说了出来:“我们一直都相处得很融洽,彼此都以对方为荣,而且确实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
  在这期间,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欢乐,由于你的帮助,我才感到生命是如此的可贵,生活是如此的充满朝气。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好好的开始,也要干干净净的结束,好聚好散,这样才会在彼此心目中留下美好的印象。到目前为止我们俩确实是好朋友(他用了“朋友”这个词),但好朋友终归只是好朋友,不该有任何婚姻的约束,我们都有自己的自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本来我们可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多享受一下人生的,但是由于当事人中一人的错误和疏忽(好象专指我一人),造成了今天这种令双方都感到麻烦的局面,所以,我们要马上想办法解决它!稍微处理不慎,它就有可能影响到我们今后的生活。至于婚姻,不在问题之内(真是可悲,他看中的只不过是我美好的胴体、漂亮的脸蛋,他可曾有一丝真心的爱过我)。我觉得我本人似乎继承着混血者的个性(希特勒的个性),所以结婚的对象,还是以德国血统的小姐为主。对于我们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感到相当遗憾,不过这暂且不谈,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让你尽快接受必要的手术,否则,胎儿超过三个月后更难处理。所以,你要火速坐飞机离开这儿,直飞苏黎士,找一家旅馆住下来,然后再打听一下这家旅馆医生的名字。在苏黎士,医术高明的医生很多,只要你和医生好好商量,他一定会理解你的处境。瑞士的医生一般都很友善、随和,他会主动向你提供一些这方面的知识。然后,你可以通过这位医生打听有关的妇产科医生。我相信苏黎士有很多优秀的妇产科医生。接着你就去拜访这位妇产科医生,在有关的文件上签字。他把病房安排好后,那么一切问题就可在一个星期内完全解决,这种手术在瑞士并不违法,不需要检查你的旅行护照,名字也可以随便捏造一个,当然,一定要是什么太太才行。只是费用昂贵,听说要一百到一百五十英镑左右。关于钱的问题,我已考虑过了。”他打开抽屉,递给我一个信封,“你在这工作已近两年了,这里是一个月的遣散费,里面有一百二十英镑。”接着他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五十英镑递给我,“至于买飞机票以及其他零星杂费,就在这里了。为免去汇兑麻烦,所有的钱都换成了德国的现钞。”
  他紧盯着我,脸上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似乎在等我向他说谢谢,或者夸他又能干又慷慨似的。可当他看到我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时,他又慌忙说了一些话,劝我不要烦恼,一切都会好转的,不幸的事在人生的旅途中太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了。本来人生就是无边的苦海!然后他又说,过去他也交了很多朋友,可从来没有象和我在一起这么快乐过。现在要分手了。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感到悲哀。从昨晚到今天为止,他本人一直沉浸在悲痛中,希望我能原谅他,同情他现在的心情。
  我默默地站起来,把这封信揣到口袋里去,对这个我曾深爱过的人,他的金发、嘴唇,以及健壮的肩膀,作了最后的一瞥,忍住从眼眶滑下来的泪水,急忙逃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自己关在里面。
  认识克尔特之前,我就已经是失去一只翅膀的鸟了,现在,剩下的一只也被折断了。
  第六章 南行漫记
  等所有的事完全解决时,已是八月底了。苏黎士这个城市对我来说,一点也不和蔼可亲,但不可否认,它那朝气蓬勃的气息,确实感染了我,使我不再过份地沉湎于哀伤中。湖中碎冰片片,倒映着滑雪的红男绿女,河流里帆影点点,饶有情趣。湖畔是大众浴场,晒日光浴的人很多,放眼望去,满是金发红肤的人。山边的游乐场,充满青春活力,一张张年轻的健康脸庞,把这里点缀成了世外桃源。这就是克尔特的人生——与自然为友的单纯人生。过去和他在一起的生活,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很和谐,可现在想起来,他那柔软的金发、清澈的眼睛、彬彬有礼的绅士派头,古铜色的皮肤,不过是他丑陋内心的掩饰而已,他戴了一副比女人化妆得更浓、更厚的假面具,完全是个卑鄙的伪君子。呵,我现在想起来,这两个披着人皮的狼,德立克和克尔特,他们的虚伪,真令我作呕!进一步说,我对男性已心灰意冷,毫无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