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早己散了架的闷罐卡车，像一头死去的钢铁巨兽，最终在耗尽了最后一滴汽油后，永远地停在了距离夹皮沟还有三十里地的一片白桦林里。/w*a′x?s\w`.*c~o`m?
  剩下的七个男人，像一群真正的，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野人，轮流抬着那个用担架简易捆绑起来的，依旧昏迷不醒的“头狼”，在没过膝盖的积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张龙走在最前面，他用手里的冲锋枪，拨开挡路的积雪和树枝，那双通红的眼睛，像两只警惕的猎犬，死死地盯着周围那一片死寂的，白色的世界，“就快到了！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给老子掉链子，别怪老子不认兄弟！”
  没有人回答。
  只有那沉重的，压抑的喘息声，和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两天后，当他们终于绕过了日军最后一个明哨，抵达那个地图上标注的，隐藏在一片巨大瀑布后面的山谷时，所有的人，都己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站住！什么人？！”
  还没等他们靠近，瀑布旁边，一个伪装成岩石的暗堡里，就伸出了两支黑洞洞的枪口，和一声充满了警惕的厉声喝问。
  “自己人。”周凯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疲惫，“找韩老爹。”
  “韩老爹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暗堡里的声音，充满了怀疑，“口令！”
  周凯没有再废话。他只是从怀里，拿出了那个早己被鲜血和汗水浸透的，冷先生交给他的……军统的联络地图。-顽!夲-鰰￠颤- \埂^芯/蕞?哙·
  片刻之后，那两支黑洞洞的枪口，缓缓地收了回去。瀑布后面，一道伪装起来的石门，“轰隆隆”地打开了。
  门后，是一个与外面那冰天雪地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火药味和汗臭味的，温暖的地下世界。
  这里，就是夹皮沟。东北抗联，最隐秘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地下兵工厂。
  一个叼着烟斗，身材不高，但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身上穿着一件不知什么动物皮毛做的坎肩的独眼老头，在一群同样精悍的汉子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你们谁是头儿？”独眼老头的声音，沙哑，却又中气十足。
  “我。”周凯站了出来。
  “冷先生介绍来的贵客？”韩老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七个看起来比叫花子还要狼狈，但眼神却比野狼还要凶狠的年轻人。
  “我们不是贵客。”周凯摇了摇头，“我们是……来讨口饭吃的丧家之犬。”
  “好一个丧家之犬。”韩老爹的独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我这里，不养闲人，更不养孬种。想吃饭，可以。拿出你们的本事来。”
  “我们现在，只想救人。”周凯指了指身后那个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的担架，“我们的头儿，伤得很重。需要医生。”
  “医生？”韩老爹冷笑一声，“我这里，只有能把铁疙瘩变成杀人玩意儿的铁匠。没有能把死人变活人的大夫。-晓?税￠C\M-S￠ ^已+发+布¨罪·新¨章/节?”
  “不过……”他话锋一转，朝着身后一个同样背着药箱，但却满脸褶子，看起来比他还老的老头，努了努嘴，“孙大夫，倒是会几手……治牲口的本事。”
  “韩老爹！”那个被称作孙大夫的老头，吹胡子瞪眼地骂了一句，“我治好的牲口，比你见过的活人还多！”
  “快！快去看看！”周凯没有时间跟他们斗嘴，他立刻将孙大夫，请到了李卫国的担架旁。
  孙大夫蹲下身，他先是看了看李卫国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又掰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最后，才将那如同枯树枝般的手指，搭在了李卫国那微弱的脉搏上。
  整个山洞，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那个干瘦的老头。
  过了很久，很久。
  “妈的……”孙大夫缓缓地收回了手，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抑制的……震惊，“这小子……是铁打的吗？受了这么重的伤，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还能吊着一口气不死？！”
  “他……他还有救吗？！”猴子急切地问道。
  “有。”孙大夫点了点头，他的回答，让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松，“不过，得看阎王爷，肯不肯放人了。”
  “把他，抬到我那里去。”他指了指山洞最深处，一个用木板隔开的，简陋的房间，“记住，从现在开始，任何人，都不准进去打扰他。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是！”
  当李卫国被抬进去后，韩老爹才缓缓地走到周凯的面前。
  “现在，该说说你们了。”他将烟斗，在鞋底上磕了磕，“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在外面，惹了多大的麻烦？”
  周凯没有隐瞒。他将他们“利刃”的番号，和在哈尔滨做下的那几件“小事”，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韩老爹。
  当他说道731基地那场冲天的大火时，在场所有的人，包括那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韩老爹在内，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好小子……”韩老爹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得有些可怕的年轻人，他那只独眼里，爆发出了一团骇人的精光，“你们……你们竟然把石井西郎那个魔鬼的老窝，给端了？！”
  “我们只是……烧了些垃圾而己。”
  “哈哈哈……好一个烧垃圾！”韩老爹再也抑制不住，他猛地一拍大腿，放声大笑起来，“痛快！真他娘的痛快！我韩老二在这夹皮沟里，跟鬼子斗了半辈子！就没听过这么痛快的事！”
  “兄弟！”他猛地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周凯的肩膀，“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韩老二的亲兄弟！我这夹皮沟，就是你们的家！谁他娘的要是敢动你们一根汗毛，老子就让他，连人带骨头，都变成枪管里的铁水！”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监听电台的战士，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韩……韩老爹！不好了！你快去听听！鬼子的广播……都……都快疯了！”
  韩老爹立刻带着周凯他们，走进了那个同样简陋的电讯室。
  收音机里，一个歇斯底里的，带着浓重日本口音的中文播报，正像魔音贯耳一样，响彻了整个山洞。
  “……悬赏！悬赏！凡提供‘剃刀’恐怖组织线索者，奖励大洋一万！凡击毙其成员者，奖励大洋五万，官升三级！凡活捉其首领‘狐狸’者……”
  播报员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做一个深呼吸。
  “……奖励黄金百两！关东军少将军衔！赏……世袭子爵！”
  “我操……”张龙听着那如同天文数字般的悬赏，结结巴巴地说道，“支队长他……他现在，比整个东北的黄金储备，还值钱了啊……”
  “这说明，我们打疼他们了。”周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说明，他们……真的怕了。”
  “怕？”韩老爹冷笑一声，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斗，“我倒要看看，他们这群缩头乌龟，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然而，收音机里接下来的内容，却让所有人的心，都再次沉到了谷底。
  “……另，为彻底铲除‘剃刀’余孽，为帝国圣战扫清障碍。关东军情报部，‘影子’先生，己于昨日，正式接管整个东北三省所有特务机关的……最高指挥权。”
  “他将亲自出手，为我们，拔掉这颗……最恶毒的钉子。”
  “影子……”
  周凯听到这个名字，他那双刚刚才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燃烧起了一团，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炙热，也更加疯狂的……火焰。
  “他终于……肯从那个蛇洞里，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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