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碎
作者:顾凌青    更新:2021-11-29 08:05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如今的拉齐娅居然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我进去通报。”
  “等等……”我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拉齐娅……是什么时候嫁人的。”
  “噢,大约十年前吧,和邻海的皇族。因为这,整个海域终于一统。当时我们举办了个胜大的典礼。我派出了大队人马找寻你想邀你出席,但是你行踪飘忽一直没有找到。”博顿叹了口气:“唉……可惜那位国王身体衰弱,在位不到十年就去世了。可怜公主殿下,不,是皇后殿下,一个人主持大局。看着她一天天憔悴,我这个老臣的真是不忍心。”
  博顿转悲为喜看着我,好像没有注意到我脸上情绪的变化:“不过现在你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果然还是年轻人的天下啊。”
  说完他转身推门进去。
  “哼哼……我真是个大傻瓜……”我尽力让眼泪留在眼眶中不要落下来:“居然一厢情愿这么久。”
  回想自己过去几个小时的傻样子,真是种残忍的讽刺。
  博顿过了没一会儿就走了出来,事实上我也没有注意他走了到底有多久。他把我领入正殿。没工夫注意大殿的陈设,我第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王座上的拉齐娅。她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我,像接见平常的客人一样点头致意,然后继续和大臣商议事务。我简直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没有心思听他们在议论着什么,我的世界只一片寂静。我盲目的视野中,那些人在不停地张着嘴,就是没有声音。好几次,我有冲动地想张嘴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也许是因为我的内心也觉得自己不配问吧。是的,我的确曾经和她认识。但是,那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而且,仔细回想一下,我也从来没有胆量对她说出“我爱你”三个字。相反,我一走就是三百年。虽然那在我的世界里只是三年,但是整整三年中,除了在梦中偶尔想起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外,我居然跟没事人一样,也这么过了。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要她为我苦守三百年?我心里这样不停地解释着,想要说服自己,好让这种痛苦能够平抚一些。
  “不对!!”不管心里怎么想要说服自己,我心中始终会想起拉齐娅和我对视时的眼神:“难道这种眼神还不能说明一切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爱上别人?!”
  想着这些,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用力握住一样,无法呼吸。
  “格兰先生,请你说明你的来意。”拉齐娅的声音轻而易举地打破了我禁闭的外壳,传进了我的世界。
  我一愣,手很不灵活地取出那颗橡实:“我的朋友中了毒,需……需要贵国的药救治。”这就是我和她重逢的第一句对白,我做梦都没有想过我们之间会用这样的话语开场。
  “好的。”拉齐娅点头同意。她传唤出的医官向我所要那颗橡实,我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拉齐娅的目光再次从我身上移开,让我感觉自己有什么东西被她的目光一起抽离了我的身体。她的对着众位大臣说:“今天晚上摆宴,共商国事,同时也为欢迎勇者格兰的造访。”
  群臣的样子好像很兴奋,但我的世界,却因为拉齐娅的声音消失而重新回到寂静。
  “你没事吧?”大概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博顿将军在推我,他的表情很关切:“从刚才起你的身体就一直在发抖,不舒服么?要不要我请御医给你看看?”
  “哦,不用了。”我的病又怎么可能有药治呢。
  我提早了很多先到了宴会厅,还是老样子。我选了靠中间的位子坐下,因为这是当年我坐过的位子。那时拉齐娅就是坐在我的右手边,左手边坐着佛罗迪黛。只可惜现在,物是人非,佛罗迪黛早已在三百年前为我而死,而现在,拉齐娅完全视我为陌生人。
  周围陆续有人来到,很多都想上前跟我客套,只是不知为何,突然丧失了语言的能力,确切说,是语言失去了意义。有人示意我换个更加尊贵的座位,提了两句见我不支声,也就作罢了,我两边的座位始终空着。此时博顿将军也到了,进来看见我这个样子便主动放弃了自己的首席座位,改坐到我的旁边。
  我的右手边还空着一个位子。希望这一切只是大家开的一个小玩笑,也许晚饭的时候拉齐娅会像以前一样突然跳到我身边,问我“这个位子没人坐吧”然后不等我回答就一屁股坐下来,再转头看着我甜甜一笑。
  当拉齐娅带着一头银白长发庄重地走进来时,我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心存侥幸地希望她能够坐到我身边。但是,她只是眼神匆匆扫过我一眼,而后走到主位慢慢坐下。那一瞬间,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的声音。
  这是我见过样子最滑稽的宴会,最靠近拉齐娅左右手的两个原属于我和博顿的首席座位空着。席中央处,也是我的右手边的座位也空着。而席末,却凭空多挤出几个人。群臣都对这奇怪的座位议论纷纷,唯独拉齐娅仍没事一样,继续和大臣们商议着各种事情。我一语不发,眼睛只是盯着拉齐娅看。我知道这可能会被人指责是大不敬,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拉齐娅的样子和以前一样的美丽,犹如灿烂盛开的樱花。可是那双眼眸里却再也没有那种属于我的凝视的眼神。每次将那双眼睛和印象中的眼神对号时,我的心都像是在被针扎一样,手脚冰凉。
  她和蔼地冲几乎每一个人微笑,唯独在目光经过我时,像错站的列车一样毫不停留地一带而过,那样子仿佛我是透明的。我的喉咙口好像堵着块滚烫的火炭,烧灼着让我不能说话甚至呼吸。不知出于赌气还是什么,我心里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拉齐娅面前哭出来,就是死也不能!
  此时,我的心里不知为何腾起一股怨气:“为什么……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会待我连陌生人都不如?爱上别人的又不是我,为什么是我承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煎熬?!难道这一切真的是我的错么?”
  他们的对话好像结束了,大家举杯,我被博顿像木偶一样推着举起了杯子。这杯酒好苦,好辣。不过这些跟我现在的心情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我开始不停地灌酒。
  “皇后陛下,我们商议的结果一致认为,只有由您即位为女皇才能让国家从这种混乱中解脱,重新回复安定。”
  “但是,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恐怕各个属国的贵族会不服。”
  “另外,城内聚集的那些求婚者又怎么办呢?他们一致认为皇后应该重选夫君,然后由她的夫君继位为皇帝。”
  “其实他们只是想通过这个当皇帝而已,皇后嫁给这些人是不会有幸福的,国家也不会有幸福的。”
  “格兰殿下,您的意见呢?”不知谁提议问我。
  “不管是谁,要嫁就一定要嫁给自己所爱的人,不是么?”我对着拉齐娅冷冷说:“要是皇后陛下真的看上那些人中的哪一位的话,就尽管嫁好了。”
  说这话时,我感觉自己的脑子一下子被一股热血充斥。这些话出口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种病态的满足感,想借此缓解内心的痛苦。我的确刺激了拉齐娅,但是,在那之后,我心中感受到的,反而是更大的伤痛。拉齐娅平静的面容一怔,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了。几秒钟后,她成功地将这份不自然掩藏了起来,仍旧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端坐着。
  而我的话却在席间引起了很大的波澜,群臣纷纷议论起来,甚至有人指手划脚。我知道自己刚才失言了,继续下去很可能让我成为席中的众矢之的。奇怪的是,我并不想解释或是为自己的失礼道歉。现在会得罪谁对我而言,已经无关痛痒了,甚至连理智是什么意思了都已经不知道。
  “那些人还私自提出要擂台比武,胜利的人就是皇后的夫婿。简直胆大妄为!”
  “但是那些人大多都是有身份的贵族,如果随便用兵镇压的话,可能会引发全国性的叛乱。”
  博顿将军说:“与其这样,不如顺着他们的意思。”
  “什么?!”
  “荒谬!”
  博顿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既然他们提出比武,那我们干脆表面支持。不过前提条件是,我方也有权派出一个代表。如果我方的代表守擂成功的话,那么皇后陛下就可以顺利即位为女皇。到时候那些技不如人而落败的贵族,即使想造反也没有合理的理由出兵了。”
  “妙计!”席间一片喝彩。
  “但是,由谁来守擂呢?”
  “如果是博顿将军守擂的话,七海之内应该没有人能赢他。”
  博顿将军起身鞠躬:“老臣愿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是,博顿将军本来就是辅佐皇后氏族的家臣。由他出面恐怕会遭人非议,说皇后有心夺权。”
  “这里不是还有一个绝世高手么?”不知谁说了一句,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
  “格兰殿下是只身一人就闯破数万军队把守的迪斯卡索城,并且击败夏多挽救这个世界的传说中的勇士。以他的实力,莫说七海,就是找遍天下都难逢敌手。而且他和皇族没有任何的关系,由他出战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这里的闲事,我没有心情管。”我不知何时开始用那么刺人的口气说话,我冷冰冰地回道:“我只是来求药的,况且这里这么多高手,犯不上找我一个不相干的人。”
  “相反地,我倒是更感兴趣那个比武,”我转用一种更讽刺的语气说:“如果是我赢了的话,不知道皇后陛下会不会也嫁给我呢?”
  我知道这句话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虽然酒醉但我的头脑却清醒的很。我这样做只想要试试拉齐娅的反应,哪怕是最后一次,我也要知道我在她心中,到底是不是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微不足道。为了这个即使让我跟整个七海为敌,我也全然不在乎。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这句话好像已经超越了拉齐娅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她身体颤抖着,抽身离席,飞一样地跑了出去。宫女忙掩饰,称皇后偶感不适。拉齐娅跑出去时,我隐约看见她好像在流泪。
  我开始大笑,连我也说不清自己那到底是笑还是哭。我得罪了整个亚特兰提斯,只是为了刺痛她,同时也伤害我自己。
  “蠢到这地步的男人!难道不好笑么?”想到这里,我笑得更加厉害了。也许这样才是掩盖我泪水的唯一方法吧。
  “太过分了!”
  “无礼!简直太无礼!”
  “放肆!……”
  对于这些指责,我并不在乎,只是继续独自灌酒。
  突然,几个武将打扮的人拍案而起,大吼道:“欺人太甚!就算你武功盖世,这么做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现在就要让你见识见识,七海到底是不是没人了!”
  普通官员上殿是不允许佩戴武器的,于是他们顺手抓了几个酒杯或是壶一类的器皿,朝我扔了过来。虽然不是武器,他们在投的时候都用了斗气,所以杀伤力也不容轻视。
  我只觉得自己压抑了很久的悲痛一下子转化为莫名的愤恨,而现在正给了我发泄的接口。顿时,一股庞大的力量从我体内涌了上来,好像冲破大坝的洪水一样四散。我感觉自己的铠甲有些异样,随后强烈的斗气一瞬间奔涌而出,以至于我没有出手,就将那些杯子按原路弹了回去。不知觉中,那股劲好像用得过大,弹回去的杯子打到那些武将的身上,居然将他们整个人撞飞,砸到了身后十米开外的墙上。就见他们脸一红,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整个宴会厅一下子一片寂静,那下子把所有人弄得敢怒不敢言。奇怪的是,虽然我的脑子清醒到他们在想什么都清楚,但我的意识却好像死了一样。
  “什么都没有关系了,怎样都无所谓。”我的脑中只有这两句重复着。
  “御医!”博顿将军马上喊人把那些受伤的人抬出去,一面向群臣解释我是因酒醉而一时失态,一面挽着我的臂膀把我拖出了宴会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