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于晴    更新:2021-11-29 07:28
  所以,我老觉得最近老爷好像有心拉拢鸣祥小姐,让鸣祥小姐下手……」说到最後,小春的声音已是微微大声起来。
  初春的味道就这样被这两个丫鬟的气味给打散了。坐在高树上的司徒寿目不转睛地望著小春贼头贼脑地探看,等到她与另名丫鬓找不著人,死心离去後,她才轻声开口:「弱。」那叫小春的,一眼就能看出是硬底子,鸣祥知道吗?自义爹死後,天水庄里的佣仆全都更新,她曾见过几个也是硬底子的家仆在庄内走动,想来是余沧元为了保护鸣祥而雇来的,不过那几个硬底子远远不如这个叫小春的。
  淡淡的、几乎无味的气息扑来,司徒寿从恍惚的神态中拉回思绪,跃下茂盛的高树,露笑喊道:「鸣祥。」她以为鸣祥忙,今天不会再过来……圆圆的眼眸疑惑地眨了眨,望著眼前陌生的男人。
  那男人停下脚步,微讶地注视著她。
  「鸣……」不对,她记得鸣祥的脸不是长这样,而且鸣祥是姑娘,不是男人。
  「我不是鸣祥。」他慢慢地柔声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将我误认凤鸣祥吗?」
  司徒寿闻言,更加确定他不是凤鸣祥。他没有鸣祥的脸、也没有鸣祥的声音,连他都否认自己是鸣祥了……可是,他身上的气味好像鸣祥。
  她努力望著他的脸,却分辨不出义爹与凤鸣祥以外的脸,只好将视线往下移,瞧见他穿著一身淡蓝的袍子。鸣祥怕她认不出庄内的家仆,所以让家仆穿著统一的颜色;他不是天水庄的仆人,那——「你是谁?」
  慕容迟注意到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却又带著几分的固执语气,一如当年那个小小的小寿儿……他心中最坏的打算是再见她时,她已成了杀人如麻的疯子,可是现在瞧她,她似乎极为正常。
  是师兄半途而废,还是她这三年多来没有她义爹的教养,所以恢复了正常?「你是谁?」
  她重复问道,眉目之间并无不耐。
  他回过神,微微笑道:「在下慕容迟,是……凤姑娘的朋友。」
  她「哦」了一声。「原来是鸣祥的朋友。你走错了地方,鸣祥不在这。」这里是她住的地方,除了送饭的仆役与凤鸣祥之外,几乎不曾有人来过。
  慕容迟听她正常地说话,心头大石更加放下,轻声说道:「方才我与凤姑娘见过面了,现在她有事,我便在庄内闲逛,这一逛便不小心逛到这里……老实说,这是我第一次拜访,对於天水庄的地形不甚明了,姑娘可愿意带我欣赏庄内景色吗?」
  司徒寿呆呆地眨了眨眼,见他似乎仍耐心等待她的答覆,她迟疑了下,问道:「没有人跟你提过我吗?我叫司徒寿。」
  「原来是寿姑娘。」他的唇畔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她却像是看不见般。「凤姑娘曾提过你,你是她的义妹。」
  「没有其他人提吗?余沧元?小春?或者庄内其他下人?」
  她的神态没有好奇,只像在阐述一项事实,慕容迟心里虽觉有些奇异,仍是微笑地摇摇头。
  司徒寿喃喃自语:「他是鸣祥的朋友,他迷路,我带他出去,瞧见有人就交给她们,鸣祥应该不会怪我,也不会受到惊吓吧。」
  她的声音虽极低,但慕容迟耳力极好,将她的自言自语听得一清二楚,他心里愈来愈觉得奇怪,正要开口询问,她忽道:「我带你走,这里没有人,得出去点才会遇见人。」
  「怎么这里格外遭人忽视呢?」他随口问。
  司徒寿回头看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埃」
  这是什么理由?因为她住在这里,所以没有人来?为什么?她是一个黄花大闺女,乍见之时,只觉她貌美如幼时,黑长的头发编成一条长辫盘在头上,就像小时候的打扮,有一种活脱脱是小司徒寿放大後的感觉。这样美丽、脾气也不骄的少女,怎会没有下人伺候?
  「你……喜欢安静吗?」他慢慢地跟在她身後问道。
  司徒寿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与自己的一段距离。她喜欢安静吗?她垂下眸,又抬起眼,流露几许迷惑。
  「寿儿……寿姑娘?」
  「不知道。」她坦白说道。
  慕容迟又是一阵微讶,但没有追问下去,反而仍露一脸温煦的笑意。
  「我却是很喜欢安静。」见她眼露淡淡好奇,他又柔声说道:「在下从医,时常研究医理,若是有旁人在,便无法专心思考,偏偏在下有两名兄弟,成天热闹得紧。」
  她应了一声,努力想起义爹在世时,她一直是一个人;义爹死了後,她还是一个人……
  她的世界里一直静静的,很理所当然的,所以她不曾想过自己是否喜欢安静。
  见她直率不隐的神情,就知其中必有异。先前瞧见凤鸣祥,只觉昔日一面之缘的小姑娘已成心机深沉的女子,彼此虽无敌意,但她说起话来语多保留,他便主动请求与寿儿相见一面;那时凤鸣祥的神色极为惊讶,在旁的余沧元却是冷冷一笑,派人带他至此,并交给他一颗小弹丸,交代若有事发生可随地一投,就会有人出面。
  他轻「呀」一声,忽然有所警觉。当年凤鸣祥只是一个惊惧的小孩,如今变成城府极深的姑娘,司徒寿怎会不变?「寿姑娘,既然你都是一人,平常都在做什么?」他像随口问道。
  却见她皱起眉头,像在回忆。
  「寿姑娘?」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不含任何威胁性。
  司徒寿脑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轻敲自己的脑袋瓜子,咕哝道:「又模糊了。」
  慕容迟见她这稚气十足的动作,心跳漏了一拍,顿感紧张起来。
  「寿儿,你记忆不佳,极有可能是受了风寒,我学过医术,让我帮你把脉诊治,好不好?」
  他的口气像在哄孩童,她却无法听出,也没注意到他将她的闺名喊得熟悉,只奇怪答道:「生病会病很久吗?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记不住呢……」
  瞧不见他美丽脸孔上的大惊,只看见他慢慢、慢慢地接近自已。用这么慢的速度是在怕她吧?那可不好,她很努力地想当好主人。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他是鸣祥的朋友,若让鸣祥知情了,会很失望吧?思及此,只好乖乖伸出手臂。
  他见状,露出令人心动的微笑来。
  「寿儿乖。」伸出手轻轻把住她的脉门。
  她的身子很腱康,也没有练功到走火入魔让她的气息混乱,内力有些轻浅,可见师兄当年教她的主外功。
  这样的身子照理说是没有什么毛病,但正因为没有毛病,他心里才会隐约不安。她久居安静之地……说是安静,不如说是无人闻问的地方,若是她喜欢独处,那也就罢了,但她连自己喜不喜欢都不知道,就被迫住在那样宁静的天地里,她自已却不觉得是被迫,彷佛人家给她什么,她也不会多问地便接受了下来……脉门之间并无忧郁的情况,反而倾向清澄之态,与他心中的怀疑完全背道而驰,说这样的情况不诡异是骗人的,而他主身体上的疾病,对於心头上的病却只懂粗浅,只能长期观察而下判断。
  可是,就算是他一时半刻查不出病因,但依他对师兄的了解,师兄就算是要死,也不会轻易放过司徒寿这孩子。
  弯弯的眉头拱起,慕容迟暗暗叹息地抬起俊颜,正要随口安抚她几句,忽见她的小脸近在眼前,圆圆的眼眸不眨地注视他。
  他吓了一跳,忘了自己与她极为贴近,红晕飞上他美丽的双颊,他立刻松开她的脉门,慢慢地退後几步。
  司徒寿彷佛没有见到他脸红,只看见他惧怕地退後几步,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冒出淡淡的失望来。
  「我义爹也常说我乖。」她突然说道。
  他一楞,点头。「他的确是个会以言语来哄骗人的男人。」
  她眨了眨眼,好奇道:「你也认识我义爹?」
  「我与他,是师兄弟。」
  「师兄弟?」司徒寿惊讶道:「可是,你的武功被废了,义爹怎会有你这样弱的师兄弟呢?」
  从第一眼看他的身形就知他的武功曾被废过,现在只能算是废人一个,任谁也有能力一掌打死他;义爹是个武功深不可测的人,也对弱者向来不以为意,怎会有这个人当义爹的师兄弟呢……「其实,义爹也算弱者。」她喃道。
  「你义爹武功高强,怎会是弱者呢?」他试探问道。
  「因为他死了埃强者生存,弱者死了活该,这是义爹说的。他的武功虽好到不能再好,可我也能杀了他,所以在我眼里,他比我还弱。」她说道。想要忆起脑中当年杀了义爹的情景,却只能出现片段,让她懊恼地又轻敲了下头。「讨厌,又模糊了。」
  她自顾自地继续走,慕容迟却停步不前了。她又回头,心里有些焦急,怕若让凤鸣祥瞧了,会以为她欺负这个人。
  她不明白为何人人都要怕她,鸣祥怕她身上的血,所以她一直推测旁人怕她也是因为身上的血;可现在她没血了,这人为何还要怕她?「我不可怕的。」她冲动地向他跨一步。
  他微楞,直觉答道:「我并不觉得你可怕。」
  「不怕,慢!」慕容迟原是被她软软声音里的恼意给吸引,後而听她抱怨,他露出歉意的笑容,道:「我并非怕你,而是我一向走路极慢。」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他慢吞吞地走向她。
  好像……好像乌龟。明明他四肢健全、长手长脚的,走起路来却像是她看过的乌龟;要是有人拿刀砍他,不用追著他跑,也能一刀砍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