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于晴    更新:2021-11-29 07:19
  沉稳到,把错以为跟他相处的是个小老头。思及此,他暗笑一声。
  她不觉他的心事,微笑道:
  “是啊,我在画地图,没有线的洞穴是死路不必再试,留有颜色的线延伸下去又是交错的洞穴,我尽量走远了,可是还是走不完,干脆趁我有记忆的时候,将各个洞穴连接画出来。”
  黑眸倏地张开,瞪着趴在冷硬地上画图不知绝望的女人。
  “万家福,你可知道照你这样一条一条试,没有几年的时间画不完整座迷宫地图?”
  “咱们不需要几年,说不定明天一路通到底,就能走了。”她信心十足。
  她半趴在那里的姿势像个孩子,神态认真又专注,让他一时难以掉开视线。过了半晌,他合眸,声音略带沙哑:
  “你没有想到,就算我们走出去了,你身有重罪,要如何离开常平县?”
  “船到桥头自然直,倒是岁公子你,既然县太爷虎视眈眈,你独自一人,终究暗箭难防……或者,你先离开常平县,我带你回我家先避难吧。”
  “你家?”他随口聊着:“你要我一个大男人躲在女人家?这样的退路未免太窝囊了。”他根本不予考虑。
  “岁公子,在农舍那里,你不就已经退了一次吗?那天我听见那农夫回答差爷时,虽然极力隐瞒你的去处,但他声音颤抖,明显不擅说谎,如果我们偷偷摸摸离开了,差爷还是会怀疑到他头上,说不定严刑拷打逼他招供,所以,你索性为他退到乱葬岗来了。”
  “我人没这么好。”他不是很在意地说。
  万家福闻言,微微一笑,知道有些男人就爱面子,不肯承认自己柔软的一面,她家的兄长也是,只是这个岁君常做得更细心而已。
  她专心画着一上午记忆的地道,死路就以朱砂笔划掉。地图的确进度缓慢,但是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察觉四周一片寂静,抬眼睇向他,瞧见他状似闭目养神,好像睡着了。
  他的气色不佳,让她很担心。她半拎裙摆地起身,悄悄地走到他的面前。
  迟疑了一会儿,她探向他的额面。
  体温尚可,只是脸色蜡黄偏黑,虽然他时刻强打精神,但毕竟余毒伤身,运气好明天就能出去,运气不好,在食物用尽前他就会倒下去。
  “要出去,也是两人一块出去。”她自言自语。
  船到桥头自然直,她能做的已经做了,所以她不害怕;她唯一害怕的,是他先倒下,那时真要束手无策了。
  山洞有寒池,空气偏清冷,她的货袋就算是百宝袋,也不可能随意取出一条棉被来。
  这几天,他休息时都是靠在山壁旁浅眠的,山壁湿气更重……她抿了抿唇,暗自告诉自己:事有轻重缓急,事有轻重缓急。
  她深吸口气,确认他真的睡着了,才拢过长发,小心翼翼坐在他的身边,然后轻轻靠向他的身子,让两人身躯微些接触,汲取彼此的体温后,她嫩脸微热,心跳不由自主加快。
  事有轻重缓急,取暖为重,取暖为重,她心底一直重复。提醒自己,得在他清醒前先奔离三尺,以防被误解。
  事有轻重缓急,身边是个病人而非男人……她赶紧闭上眼,想像身边是重病在身的老人家。一定要想像才行,她默念:老人家,老人家,得重病的老人家……
  身边的“老人家”连动也没有动,直到半个时辰过去,她毫无知觉地往前倒地,“老人家”眼明手快地搂回她的肩,让她靠回他的身边继续睡大觉。
  俊眸徐徐半张,瞪了她的头顶一会儿,才无声地骂道:
  “笨蛋!”
  万家福,万家福!这名字念起来,还真是很笨蛋的……让他很顺口。
  第5章
  常平县。
  夜晚灯火通明,让人难以人眠。
  即使是近日蜂拥而至的外地人,也觉得常平县很不平静。
  “这不像是夜里市集啊,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正连夜进县的旅商好奇地问。
  “听说是岁家矿场的主子岁君常谋杀税收官,现在还在县里逃亡,所以出县百姓要格外严查。”
  “这我知道,各县通缉榜文已经张贴岁君常的罪刑。常平县自此开放,岁家银矿由县太爷代管,以后各地旅商都能留在这座银矿丰富的县镇讨生活了!”早该如此了,常平县状似封县本来就不合常理,要发达要有钱赚,就该让各地物资交流才对,只是——
  旅商好奇地指向一块入县的几名男子,有胖的瘦的、年轻的老的,个个一身华服,一看就是一方地主。
  “那是南北各矿业的主子,为什么千里迢迢来到常平县?”金银钢铁锡各矿中有名望的矿主都来了,实在令人惊奇。
  “他们是来看岁君常好戏的。”旅人答道:“昨儿个晚上同走一条官道,我好奇问了问,才知道他们是亲自来看岁君常被收押,顺道来套套县太爷的口风,瞧瞧岁家银矿能不能分一杯羹啊。”
  “原来是这样啊,他们也憋了很久吧,岁家银是天下矿首,自然有人眼红了很久……只是,这里的百姓对外地人老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岁君常要是早日被抓着就好了哦。”
  旅商相互闲聊,已有心理准备只要岁君常没被抓到的一天,这样纷扰的夜晚就不会停止。
  现在出县严查,入县虽然宽松,但也要登记自家行业,以便将来在此落地生根,轮到旅商时,他填上资料,瞧见前面的簿子上写了好多种职业,马姓木雕师傅偕同没有工作的相公一名、张姓旅人、高姓建筑……各式各样的师傅、业者都在此聚集——
  “岁君常还是早点被抓着的好。没了他,各地商人才能来这里讨生活啊。”他暗自期待。
  直到天边发白,彻夜的灯火才逐一熄了。
  岁家矿场里,年有路爬下床,迅速清醒,准备开工,她每天都很准时地到矿场报到。一到旷场,就见年有图若有所思地看着乱葬岗的方向。
  “哥。”她乖乖上前。
  “小路。”年有图回神,朝她亲热地笑着:“你真早起,天这么热,睡在通铺多难受,跟哥回县府好不好?”
  她用力摇头。“我喜欢这里。”
  “这里有什么好……”
  “哥,你不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就是太喜欢,所以必须做一些牺牲。小路,你岁爷爷那天离开时,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她继续摇头。
  “小路,我是你哥,你什么时候对我有秘密了?”立即哀怨起来。
  年有路踌躇一会儿,小声道:“姐姐说,等我十三岁,她会来找我玩,带我去她家,她家不像这里……我想去看。”
  “就这样?岁爷有没有提乱葬岗的秘密?”见她还是摇头,年有图咬牙切齿:“非得找到他不可!”眼角觑到矿场外头,是各地矿业主子来窥探敌情,他连句话也没丢下,赶紧走过去。
  年有路看着他背影好一会儿,低下头踢着石子,在没有人理她的情况下,她乖乖地去完成昨天的工作。
  这里每个人都说她哥背叛岁爷爷,所以岁爷爷跟万姐姐很难回来了,那、那她是不是等到十三岁,姐姐也不会来了?
  思及此,她眼眶微红,不敢再去问其他女工,只能闷不吭声地重复自己的工作。
  ×   ×   ×
  一块大饼难以下咽,据说是某个县买来,可以囤放一年而不坏。吃起来完全无味。专门用来磨牙的。
  不用靠火把,他啃着不知道算是哪一餐的干饼,第几百次的走进另一条通道。
  一条接一条,纵横交错如同过去十来天所遇见的困境一样,腰间的细线已到尽头,他索性扯下线,继续往前再走半个时辰。
  直到他不能确定再下去是否会迷路,才在山壁上抹上朱砂,然后退回原路,绕回本来的巨型山洞。
  一抹又脏又细的身子趴在水池边睡着了。
  他不发一语,在她的地图上多加几笔。这几天来,他以此为基地,一一试路,试到最后,通常是死路。
  食物还有多少,这万家小老头从来没有提过,只是饿了她就拿出来分食。
  他走到水池旁,难掩本性地轻捏她慈脸一下,见她还没有清醒,就知道她是累坏了才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他默不作声地凝睇她的睡容一会儿,无声无息地俯下俊颜,靠近她的小脸。
  睡着时,她的嘴角还是微翘,怎么会有人天生长这样?那么她难过时,谁会读出她的悲伤?
  忽然间,她张开迷蒙睡眸,在看见他近在咫尺时,虽然受惊,但还是力持镇定,只是微微大张的眼眸泄露了她的紧张。
  “万家福?”
  “什、什么?”
  俊颜缓缓抹笑:“你睡觉的模样真丑。”
  她闻言,满脸通红,差点以为方才他要亲她了。
  岁君常见她脸红,也没有多说什么,收回观察的视线,忽然间道:
  “咱们还能吃几顿?”
  “三天吧。”她带点沙哑,连忙起身。
  “两个人吗?”
  “是啊,岁公子,怎么了?”
  “没事,我锦衣玉食惯了,这种大饼实在不合我的口味。”他心不在焉地说,在她身边随意坐了下来。
  万家福看他一脸倦色,以为他要闭目养神。虽然他服过她的药丸,但那毕竟不能清毒,她真担心他体内积毒伤身……连忙拢裙坐直。
  “小老头,你真规矩……”见她一脸不同意,他哈哈笑道:“这十几天相处,虽然算不上经年累月,但地洞之中就只有你我二人,十二个时辰时时相处,即使发厌,我也不得不说,我够了解你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