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者:于晴    更新:2021-11-29 07:19
  可是……心里的烦躁不安又是为了什麽呢?
  到头来,就算能预知未来又如何?生命过程里的每一个喜怒哀乐,心里复杂的情绪没有亲自去体会,又怎知其中点滴?
  “呃……就像做菜一样,就算知道那道菜的味道是什麽,没有亲自去尝,又岂能经历刹那留在舌尖的感觉呢?”
  好像,曾经有谁这麽告诉过她?是……余沧元吗?还是鸣祥?她忘了,只是突然间,这句话在她脑中浮现,让她明白往昔自己的愚蠢与可笑。
  想要窝进有他气味的地铺里,却知道自己闲著一定会胡思乱想,於是决定去探个消息。
  外头还在下雨,她慢慢在外衣上罩上他过大的旧衣,戴上斗笠,拿过拐杖一步一步走出门。
  雨一下子就打湿她的衣服,她浑然不在意,吃力地往最近的人家走去。
  夜好黑,家里连灯笼也没有……就算有,双手持拐杖方能站立的她,连多馀的手来拿都没有。
  她没有独自一人出门过的经验,这几个月来若要出门,也是破运抱著她在附近吹风看星星,再远一点就是偶尔进城,从未让她一个人走离家门。
  她没有迟疑地往黑暗走去。
  每走一步,拐杖便深陷泥泞里,她费力拔出再走一脚,如此重复,没多久就气喘吁吁,满脸大汗了。
  怎麽还没有到呢?
  她走错路了吗?
  还是她走得太慢了?
  伸手几乎不见五指,如果有人来通知她消息,会不会错身而过了?脑中晕沉沉的,总觉得恐惧的网子一直阻碍她的思考,她只能一直一直往前走下去。
  在没有时间的雨中,不知道走了多久,忽地瞧见前方远处有一抹小簇的光,若隐若现的是灯笼?
  灯笼移动的速度好快,往她这方向走来,会往这儿走来的,直通只会到她家。
  那,在三更半夜冒著大雨而来。
  是有人来通知她消息了吗?
  明明知道破运是活著的,明明知道的,她却还是心急如焚,不由得拼命地走过去。
  大雨之中,灯笼停住了。
  “谁?是谁在前头?”
  低哑的声音试探地,充满防备,但在她耳里听来却若天籁。
  “破……破运?”才几个时辰没有说话,她已开始结结巴巴了。
  那灯笼摇曳了下,随即用极快的速度出现在她面前。
  火光几乎刺痛了她的眼,她却没有闭上,只是目不转地一直望著那持拿灯笼的男子。
  “福儿?”他诧异万分:“你怎麽在这儿?”她身边没有任何人,那就是一个人来的?
  她一个人?
  在漆黑到连路都瞧不见的路上?
  见她浑身湿透,他脱下蓑衣正欲为她披上,忽又瞧她松掉拐杖,他大惊,连忙丢了灯笼,冲上前及时抱住她无力站稳又扑向出口己的身躯。
  “福儿!”
  双臂紧紧缠上他的颈项,她的脸埋在他的心口上,一头长发湿答答地垂在他的手臂上,她淋了多久的雨?
  “你回来了!”
  他正要答话,她又叫道:“你回来了!”
  她……在哭吗?
  “你终於回来了……”
  颤动的双肩掩去她的半张小脸,他没有低头看她流了多少眼泪,只是小心地、怜惜地将流进他心口里的泪珍藏起来。
  她的唇间重复地逸出“欢迎回来”的字眼,他闻言,垂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是的,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水热好了,你再等等。”
  他忙里忙外,来回倒了好几次热水,才将浴桶灌到七分满,又从房里拿出旧毯,对坐在一旁看著他忙碌的禳福说道:“你先把湿衣脱下吧。”
  “你呢?”
  “我?这点雨,一点也没有让我受寒。”
  禳福闻言,便乖乖地褪下湿冷入骨的衣裙,解到抹胸时,她偷瞧他一眼,他正背著自己蒙上眼,她垂下视线,双颊有些热地脱下最後一件衣物。
  “好了吗?”
  她轻轻应了声,随即破运转过身,正确无误地走到她面前。
  他的嘴唇掀了掀,终究没有说出心里想说的话,只是柔声道:“小心了。”薄毯落在她身上,隔著毯子抱起她的身子往浴桶走去。
  禳福微仰首,瞧见他刚毅的下巴,若不是整个身子都被紧紧包住,她会伸出手摸看看这念头强烈地留在心里,死赖著不肯走,让她连眨了好几次眼,才能勉强忍住自己加速的心跳。
  “水热了点,刚开始会有点不舒服,忍一忍就好了。”他说道,慢慢地将她放进桶中,听见她在水中待好了,才将湿毯抽起。
  “你……”
  他的脚步停住,没有回头。
  “你帮我洗头发,好吗?”
  破运愣了一会儿,想起她可能累坏了,便点头道:“好。”转身回去。
  “你还蒙著眼吗?”
  “当然。”他以为她误会自己在偷看,连忙澄清。
  沉默传了一阵子,沙哑的声音再起时,他几乎有些认不出是禳福的声音。
  “没关系,你可以拿下眼帕,我不介意的。”
  破运震了下,又听她有趣中似乎带有几分紧张的嗓音道:“我背对著你,你想偷瞧也不成啊。”
  “不,我没有想要偷瞧……”拉下眼帕,首先瞧见的是垂在桶外那头又黑又长的头发,随即,是雪白的肩身他不是没有瞧过她的裸背,在天水庄里有几次她在屏风後头发出异响,吓得他连忙冲过去瞧,通常都是匆匆一瞥,就不敢再看下去,不像今天这麽地“正大光明”……思及此,连忙收敛起胡思乱想,微颤地捧起她的长发。
  “破运……”
  “嗯?”他撩起她的长发,露出她的雪颈……他咽了咽口水,试图专注在如丝绸般的黑发。
  她的皮肤极白……从她背後可以观到清澄的水面下有一副美丽的身躯,他赶紧收起放肆的目光,暗暗克制,开始轻柔地洗揉她的头发。
  “你真的没有事吗?”
  “没,当然没有。”他跟著搭腔,努力转移注意力,随口说:“要论身手,我还算灵敏,只是顺手要救人,便不小心滑落陡坡,彭兄他们不知我轻功好,可以翻身爬上去,才以为我跟张老伯他们遇难了。”背著张老伯走回来,著实花了一番工夫。又怕她在家等不著人,特地借了灯笼冒雨回家去。
  想起她也冒著大雨探他下落,他心中只有感动。
  原以为他爱她,终究比她喜欢自己的成分来得重他心里早有准备了,毕竟先动情的是他,付情最久的也是他;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在她心里,他竟能占有不少的分量,他该知足了,真的。
  指间穿梭著她又柔又细的发丝,几乎舍不得松手。指尖不小心碰触到她的背,像被烫伤似的赶紧缩回,注意到她似乎也颤动了下。
  “水冷了吗?”他关心问。
  “没有……还很热著。”
  她的声音又开始沙哑起来,这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破运怕她真的受了风寒,说道:“你闭上眼睛,我要冲水了。”拿了杓子往水里掏去,不经意地瞧见水面下毕现的春光。
  他胀红脸,连忙闭上眼,胡乱冲水,听见她咳了好几声,也不敢张开眼,一直等到冲完了她的头发,才快步退离两步,哑声道: “准备起身了。”
  狼狈地回到内室,头有些晕眩,脑中不停闪过方才偷瞧到的那一幕。他暗恼自己的下流……他下流吗?他只是对心爱的女子难以克制而已。
  他也想要碰触她、抚摸她,那一天其实他可以借酒装疯她是他的妻子,行周公之礼是理所当然……只是,他做不出来啊!
  他相信就算那一夜,他真以醉酒之名占有了她的身子,她是不会抗拒的,甚至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他算是她的丈夫了,要共度一生的丈夫。
  但,他总想要她在心甘情愿之馀,再多那麽一点点的情嗉在啊。
  “破运?”
  她的叫声,让他回过神,抹了抹潮红的脸庞,蒙起眼睛,顺手拿起另一条乾净的旧毯往外头走去。
  “小心点,我要抱你起来了。”他说道,弯身以毯包住她的身子,却忽然发现两条裸臂自动自发地环住他的颈子。
  他停住。
  “怎麽啦?”她问:“你很介意弄湿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细声细气的,分不出是不是又突然想捉弄他了。
  他摇摇头:“不会,你稳住了。”
  一把将她抱起水中时,又觉得她的脸颊好像窝进他的胸前,他敛神快步走回内室,将她放坐在床上後,很快地松开手。
  “快盖上被子,我去拿衣服给你。”
  “啊……”
  他背著她停住。“又怎麽啦?”
  “我忘了告诉你,我把衣服都洗了。”
  他先是一愣,随即勉强微笑:“不碍事,贴身衣物没洗就好,之前我收了几件乾净的……”
  “都洗了。”她很镇定地说。
  “……一件都不留?”
  “嗯。”她钻进被窝里,眨著眼看著窗外的雨。“你介意我裸著身睡吗?”
  “当然不……”他清了清喉咙:“不要著凉最重要。”
  她又应了一声。等到他熄了烛火,也在地铺上睡好时,她又道:“这床,真小。”
  “……是啊。”
  “如果挤两个人,不知挤得下吗?”
  她的声音又沙哑了,他确定没有错听,往下从床上看去,只见她窝在被里,目不转睛地看著窗外。
  “我……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他以为她睡著之时,她有些丧气的:“今天,我真怕你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