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于晴    更新:2021-11-29 07:19
  “小心!”挽泪大叫。他一点防备都没有,若被砍了,还有命吗?还有命吗!一时间脑袋轰轰作响,不知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等到发现时,她已奔过去。
  刀划过他腰际,他淡淡蹙起眉,左手食指向刀锋一弹,立成两半,另个山贼由后方砍来,他像早已预知,旋身闪过,踢回一脚,脚力不重,处处留情。三把刀同时向他迎面划来,他过了一步,右手抓住三把刀锋,一抽,往树干飞去。
  “小心背后!”
  冷豫天回过身,还不及定神一看,挽泪已扑上来抱住他。
  她的抱法一如以往,紧紧的从前身抱住他的腰,他直觉要推开她,却见她的身后刀锋已经顶住她的背心,刹那穿透她的心脏。
  “说过要给你剖心,这下还看你的心会不会痛!”强盗叫道,步步冲前,同时扭动刀柄。
  火辣辣的血液在心肺中燃烧,挽泪仍死抱住冷豫天不放,一时的冲力让冷豫天跄跌数步,刀锋用力透刺她的心脏,直接划进他的胸膛。
  鲜血飞溅,喷上他脸庞。
  直到抵上身后树干,他才煞住,双眸难以置信的注视挽泪。
  她身子一软,往下滑落,刀穿过二人的身体,嵌在树上,他忙搂住她的腰,怕刀子将她剖成两半。
  “他……他死了吧?”强盗气喘喊道。
  “怎会不死?我那刀使了十足的力道,刺进他们的身体,他们要不死,就是神仙了。姓冷的成天说佛,我倒要看看神佛会不会救他?我呸!让他们一刀毙命,是让他们痛快,不如就让他们心连心的等死,连作鬼也都在一起,我也算是一时好心肠了。”
  “不知道兄弟们杀死断指无赦了没?”
  “放心吧,连天都站在咱们这边了,否则怎会让我们轻易解决了冷二爷?”冷二爷深不可测,能这么轻易杀掉他,是意料之外的事。
  强盗们的声音愈飘愈远,显然当他们是必死无疑。
  乌云又罩住月亮,冷风更强,挽泪动了一下。
  “好……痛……。”她气若游丝,从昏迷里勉强拉回几许神智,张开痛苦的双眸,“你……你有没有伤到?”
  冷豫天仍是盯着她。
  没听见他应声,她慌张费力的抬起脸,想要伸手摸他的脸,却无力举起。“你……你受伤了吗?”
  “不,我没事……。”他一向能在黑暗中视物,尤其如此接近。她的唇畔不停有血丝流下。
  “没事就好……。”心好痛,痛到以为被活生生的掏出了,可是一想到他毫发无伤,{奇书手机电子书网}这点痛,她能忍。
  “你却受伤了。”
  她挤出个笑,脑袋昏沉沉的,“不怕……我……我不会死……。可是你不一样……
  呕……。“血从嘴里喷出来,她的胸口能够感受到那把穿透的刀插在那里,方才强盗扭动刀柄,活生生的让她心脏的部位翻搅切割,可是她还是不会死,再怎样的痛,她还是活生生的。
  “我……我……很可怕吧?”她边说边流血,唇畔是凄楚的笑。“就算是把我的心挖出来了……我还是能活下来……你……你不要怕我……我不会再缠你的:你……呕……你快走,万一他们回来就不好了……。”感觉到他全身紧绷,她真的很可怕吗?他是第一次见到怎么也杀不死的妖怪吧?
  “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我说过,我喜欢你……。”
  “人世间的爱短薄而利己。”
  “我不懂什么是人世间的爱……我只知道……我曾说过可以为你而死……那不是假话……就算砍去我的四肢,我也会保护你。你快逃吧……。”她吃力的想要张开眼睛再看他最后一眼;心痛到连眼皮都不及抬,便昏死过去。
  等醒来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他了,一生一世。也许醒来之后,她的心已被掏出。那都无所谓了,只要他安好,能寿终正寝到百年,就算日日受掏心之苦,她也甘愿。
  只恨自己不是人,若是人,就能与他相伴一生;只恨自己不流泪,咬着牙将万般苦咽下。
  反正,她已经习惯没有人爱的日子,她不怕了,真的不怕。原来爱一个人的心情是牺牲奉献也毫无怨由,如果有来世就好,能与他相偕白首,偏偏她是个没有来世的妖怪,永远只能躲在一旁看他娶妻生子。
  也好,跟个人总比跟妖好。
  冷豫天看她已然昏迷,怔忡了下,从她背后抓住刀柄,俐落的抽出。她震动了一下,细致的眉头蹙起,血从她胸口飞溅出来。
  刀锋上尽是血迹,有她的,也有他的。
  他轻轻托她躺到地上,她的唇掀了掀,似在说“快逃”,他眼底的迷惑更深。
  他的胸口尚在淌血,他却毫无知觉,仍处于方才她挡刀的震撼下。
  为他挡刀,挡第一刀,他能接受。人挡第一刀会痛,直觉会闪开,要再继续挡下去,会犹豫刹那,这是人之常情、直觉反应,她却不然,仍死抱不放,甘愿受穿心之苦。
  为什么?
  因为爱他?
  她的爱未免太过私情。古有佛祖割肉,为视一律平等,也表博爱之情,所以佛祖割己肉喂鹰。她呢?只为一个私爱、为一个心爱的男人,忍受穿心之苦,未免太过小器。这是私爱与大爱的不同,但为何他会受到如此大的震撼?
  脑里不停映着她穿心时,她眼里的坚决从未改过,即使是受翻搅刀割之苦,她也咬牙不离他,为什么?
  心里的激汤难以言喻。这就是人世间的男女之爱?以往他处于旁观者,没有走进红尘里,不知道里头的疑情狂爱有多骇人……他怔忡的望着她半晌,脑里纷乱难解。他有什么好?好到让她舍命相救?就算不会死,这种掏心之痛又有谁可以忍受?
  他额上的汗不停的滑落,沈浸在方才的余震里,难以自拔。
  风淡淡的吹拂,耳畔响起轻微奇异的声音。
  他一惊,这才发现刚刚由“无我”跌进“自我”的深渊里。
  他连忙收敛心神,张开眼又瞧到她全身鲜血淋漓,心一动,心神又纷乱起来。
  她是为他而伤,纵使她说她是不死身,但心被翻搅刀割,怎还活得下去?
  他抿起唇,将自己胸口淌下的血滴在她的心窝上,随即撕下衣袖,简单的为她包扎起来。
  他将她抱起,目光微瞥,心头猛然又震上。
  世间少有能让他震撼的事情,偏偏今晚一连数次,令他猝不及防的,料都没料到。
  之前没有注意过,只当她是哪里的小妖而已,如今他滴血给她,才清楚瞧见她的双手之间有手铐,双足之间有脚镣,普通人是瞧不见的。
  手铐脚镣多眼熟!眼熟到不敢相信,手铐是长命锁,保人长命不死;脚镣是道德练,被练者无法伤人,是专制顽劣妖魔的,这两样皆是数百年前他的宝物,而后缠在一顽劣小妖身上。原来,她的不死身不是天生,而是他数百年前一时慈悲赐予的。
  ※※※
  “爷,姑娘昏睡好久了,要不要小的请大夫来瞧瞧?”
  “不必,她自己会醒过来。”
  “会醒就好,爷,您是知道的,咱们客栈是小本经营,禁不起死人的……我的意思是姑娘不会死,我只是怕……。”
  “我明白掌柜的意思,你大可放心,她一定会醒来,只是时候未到。”
  “那……那就好、那就好。”客倌说得太深奥,就算不能理解,也只能装懂。无言的退下。
  冷豫天望着她苍白的睡容。即使在梦里,她仍然蹙着眉,似乎在作恶梦。虽然他有开人梦境之能,但那算是偷窥旁人心志,非正派君子所为;除非救人,否则他不愿动用这种能力。
  心头略嫌烦躁,为了什么,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撇开目光不再瞧她,缓缓绕着圆桌踱步。
  她的痛苦是他造成,若没有当年一时的兴起,她不曾度过漫漫岁月。他一直以为她早修成正果……不,应该说,他早就遗忘他曾有过的善举,遗忘他曾施恩于她。
  那是什么恩?对她来说只是连串苦头的启端。
  “应该是心怀歉疚吧……。”不然怎会如此烦躁?
  脑里浮现她挡刀的那一幕,不免愈走愈快,愈走愈心烦气躁。
  “快……!”细碎的呻吟被他的脚步声掩去。他的双手敛后,一时受不住斗室之小,走到窗边将窗打开。
  “快逃!”挽泪猛然弹起,随即被挖心的痛震回床上,痛苦的翻腾。“好痛……
  痛……。“
  “挽泪。”
  她闻言张开眼,从眼角觑到他倾身靠过来,原来捂住心口的手摸上他的脸,急切的问:“你……你没事吧?”
  “我很好,倒是你,你受了伤。”
  心口的痛比火烧还难过,但她的唇溢起轻笑。“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闭了闭眼睛,用力咬住唇,忍住呻吟。
  他眼底又闪过刹那间的迷惑。“你不痛吗?”开口问的是他,难道她身上的疼痛是假的吗?
  “好痛……。”她辗转翻腾,黑发凌乱的散在枕上,她的拳头紧握,汗珠直流,流到她气虚,几乎再度昏死过去,但又随即痛得惊醒。
  原来,人没了心不能活,不是因为失去心,而是那种刮心时的痛,超过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
  她咬住牙关,鲜血从牙缝里流出来。有人擦着她的脸,她露出眼缝,看见他以衣袖拭她的汗,苦笑说道:“你……你不要内疚,我……我不会死……。”又咬住牙忍了一会儿,才再喘息说道:“你放心……就算我一个人,没人照顾……:也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