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无声无息地铺满了祝家庄的飞檐翘角。?看+书_君+ _首!发+演武场的青石板上还残留着白日操练的汗渍，被晚风吹得渐渐发凉，就像祝龙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骨缝里都透着一股子没处发泄的火气。
  祝朝奉转过身时，袍角扫过旁边的石桌，带起几片被风吹落的梧桐叶。他的目光先落在祝龙脸上，那小子眉峰挑得老高，下颌线绷得像张拉满的弓，眼里的火苗几乎要烧穿眼眶；再移到祝虎身上，这老二倒是没兄长那般外露，可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的手，分明也藏着一团不甘的闷火。
  “不甘？”祝朝奉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水面的羽毛，却奇异地压过了弟兄俩粗重的呼吸，“你们当我心里就甘？”他缓缓抬手，指了指西边的天空，那里的云层被残阳染成一片血红色，“今日与梁山一战，折了咱们多少庄客？这笔账，我祝朝奉就是闭了眼也记得清。可你们睁眼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祝龙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咔”地响了一声：“爹！就是因为咱们损失惨重，才更该跟他们拼到底！二龙山那伙人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些占山为王的毛贼，难不成还能翻了天去？咱们祝家庄有铁甲三千，硬弩百张，怕他们不成？”
  “怕？”祝朝奉轻轻哼了一声，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像藏在袖中的匕首，“我祝家在这独龙岗立足三代，靠的不是一个‘怕’字，可也绝不是一个‘莽’字！梁山是什么路数？宋江、吴用、秦明、索超……哪一个是好惹的？秦明那厮性如烈火，索超惯使金蘸斧，打起仗来是要命的！咱们跟他们耗了这几日，庄里的粮草己经折了三成，壮丁也伤了不少，这时候再把二龙山扯进来，你告诉我，咱们拿什么跟两边拼？”
  他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像两道钩子，死死钉在两个儿子脸上：“二龙山有鲁智深、武松、杨志等人，也有几千精兵，强手如云，丝毫不比梁山差，并不好惹啊”
  祝虎喉结动了动，低声道：“可他们未必会帮梁山……”
  “未必？”祝朝奉打断他，声音里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江湖人讲究个‘同气连枝’，咱们跟梁山打得天翻地覆，二龙山岂能坐视不理？他们就算不首接动手，只要在旁边掠阵，牵制咱们一半兵力，梁山那群饿狼还不扑上来把咱们撕成碎片？到时候别说报仇，咱们祝家满门老小，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演武场上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旗杆的“呜呜”声，像谁在低声哭。′1-3\3,t·x_t..?c/o.m′`如.蚊?蛧_ _追~嶵,新!彰!节\祝龙脸上的火气渐渐褪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憋闷的红；祝虎垂下眼，看着自己脚下的石板，那上面似乎还能看到庄客操练时留下的脚印，如今却显得格外沉重。
  “忍一时，不是认怂。”祝朝奉的声音缓和了些，他抬手拍了拍祝龙的肩膀，那手掌粗糙而有力，带着常年握笔和握刀留下的厚茧，“是为了更好地活着。活着，才有机会把失去的拿回来。咱们现在退一步，不是怕了谁，是把拳头收回来，等看准了时机，再一拳打出去，才能打得准，打得狠。”
  他转身望向庄外漆黑的田野，那里的风似乎更冷，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潮气：“去休息吧，明日天亮，让庄客们都收敛些，别主动招惹梁山的人。至于打不打……”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梁山，不打也罢。先稳住阵脚，看看风向再说。”
  祝龙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吐了口气，那口气里满是憋屈，却也带着一丝被说通的释然。祝虎跟着兄长转身，脚步比来时沉稳了些，背影渐渐融进了庄内的暮色里。
  祝朝奉独自站在演武场上，望着天边最后一点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风更凉了，吹得他袍角猎猎作响，像一面在暮色中挣扎的旗。他知道，两个儿子心里的坎还没过去，但他更清楚，独龙岗的水，远比他们想的要深。梁山，二龙山……这些名字像一块块石头，压得他胸口发闷。可他是祝家庄的主心骨，哪怕心里翻江倒海，面上也得稳住——这世道，能活下去的，从来都是那些能忍得住气、沉得住心的人。
  十里之外，梁山大军的营帐连绵起伏，像一片黑色的海，在夜色中泛着点点灯火。中军大帐里，烛火跳动，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投在帐篷的帆布上，像一场无声的角力。
  “打！必须打！”李逵的大嗓门像炸雷似的，震得烛火都晃了晃。他一手按着腰间的板斧，一手捶着桌子，唾沫星子横飞，“祝家庄那伙鸟人，敢杀咱们的弟兄，折咱们的锐气，不踏平了他，咱们梁山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哥哥，给我三千兵马，我李逵保证把祝朝奉那老小子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他身边的秦明重重一点头，脸上的络腮胡随着呼吸抖动：“李逵说得对！咱们梁山军威赫赫，何曾受过这等气？祝家庄不过一个土财主窝，凭什么跟咱们叫板？某家愿为先锋，明日一早就去踏营！”
  索超也往前一步，手里的金蘸斧在烛火下闪着寒光：“秦明兄弟说得是！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咱们现在士气正盛，正好乘胜追击，要是拖下去，反倒让他们缓过劲来！”
  燕顺在一旁捋着胡须，附和道：“宋头领，几位兄弟说得在理。咱们兴师动众而来，要是就这么回去了，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再说，祝家庄藏着不少粮草辎重，拿下它，也能让兄弟们过冬的粮草宽裕些。”
  宋江坐在上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眼底却藏着一丝锐利。他等众人说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诸位兄弟的心意，宋江明白。祝家庄欺人太甚，确实该教训。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帐内，“咱们打了这几日，折损也不小。兄弟们的伤还没好利索，粮草也消耗了不少，真要硬拼下去，怕是要伤了元气啊。”
  “哥哥这话就不对了！”李逵立刻嚷起来，“打仗哪有不折损的？想当年，我也是，杀得血流成河，不也过来了？这点伤算什么！”
  “铁牛休得无礼！”宋江沉下脸，李逵悻悻地闭了嘴，却还是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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