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莫里斯·勒布朗    更新:2021-11-29 06:56
  ……受伤……啊!那真可怕!”
  她用一股让菲律普感到满意的力量把他拉过来,拥抱着他,就像他所希望的那样。他真想对她说:
  “你明白吗,亲爱的妈妈?……你明白那一天我尝试过的事吗?千千万万的母亲都会哭泣……她们是那么伟大,我们内心的痛苦会烟消云散,而明天诞生的痛苦将挥之不去。只有死亡是无法挽回的。”
  可是,何必说这些话呢?她母亲的激动难道没有把理由完完全全告诉他吗?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过了好一阵子;老太太的泪水在菲律普的脸上流淌。
  最后,她对他说道:
  “你不会马上就走吧,是不是?”
  “还有点时间收拾箱子。”
  “你也太心急了!再说,这个时间已经没火车了。不,我还想拥抱你,想看看你是不是把该带的东西都带齐了。此外,不可能让你和玛特就这样分手。我会跟她说的,会跟玛特说的。眼下,你父亲可能会需要我……”
  他陪她一直走到病人的房问。由于她中途从一个壁橱里拿了一叠毛巾,腾不出手,她就对他说道:
  “帮我打开门,好吗?”
  于是,远远地,他看见他的父亲,死气沉沉的,脸色苍白;苏珊娜坐在床边。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下巴和脸颊上那些被抓伤的血痕。
  “关上门,苏珊娜。”莫雷斯塔尔太太一进去就说道。
  苏珊娜没有违抗。走到门边时,她看到走廊暗影中的菲律普。她没打一声招呼,没感到一丝颤栗;她当着他的面关上门,就好像他不在那里一样。
  “她也一样,”菲律普心想,“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跟我父亲和玛特一样。”
  于是,他下定决心马上离开这里,他母亲的柔情已经给了他一点点安慰。
  在花园的台阶前,他又看见维克多站在其他仆人中间哀叹,并主张马上就逃走。
  “一个小时内,我们收好银器、挂钟和最贵重的物品,然后就逃走……当敌人赶来时,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菲律普叫他过来,问他在圣埃洛夫能不能找到一辆车。
  “啊!先生要走了!有道理。马上就走吗?跟菲律普太太一起吗?我必须带菲律普太太去圣埃洛夫。那里有驿车开往黑山。”
  “不,我不去那边。”
  “怎么?可只有一条线去巴黎。”
  “我不直接去巴黎。我必须在朗古车站乘火车。”
  “去瑞士的那条新干线吗?可它还没有全线贯通,先生!要在贝尔福下车!”
  “的确是这样。从圣埃洛夫到朗古有多远?”
  “五公里,不会超过这个距离。”
  “要是这样的话,我步行去。”菲律普结束了谈话,“谢谢。”
  他急不可耐地准备离开老磨坊,因为他感到情况将急速发展,再过一个小时,他的计划也许就实现不了了。
  实际上,他上楼时,与园丁的儿子昂利奥特交错而过,昂利奥特拍着手说道:
  “他们来了!演习连的士兵……他们向魔鬼山口快速挺进。从晒台那里可以看见他们。”
  他被其他仆人、他母亲和像他一样挥着手的小弟弟簇拥着,所有的人一起穿过客厅。
  菲律普往前一直走到晒台边。那支部队已经秩序井然地到了。他们都是些年轻的士兵,其中大部分是初出茅庐,看上去几乎就像是一些玩纵队行进游戏的孩子。但是,他从他们的脸上看到的却是一副不习惯于忧虑和怀疑的神情。他们静静地走着,低着脑袋,就像是被先前演习的疲劳压弯了腰一样。
  一句口令在队伍后面回荡,两名副官又用命令的声音让它从头开始。横队前进时有点波动不齐①。然后,这支纵队又以小步跑的步伐冲下通往僧侣水塘的下坡道。
  ①军队用语。——译注
  当最后那一部分队伍从比晒台还要低的地方穿过时,两名骑马的军官出现了,后面跟着一名号手。其中一位军官敏捷地跳到地上,把缰绳丢给号手,然后登上台阶,同时喊道:
  “我会赶上你的,法布勒格……你去魔鬼山口……占领沙布勒克斯农场作为阵地。”
  在晒台上,他把手举到军帽边。
  “请问莫雷斯塔尔先生在吗?”
  菲律普走上前去:
  “我父亲正难受呢,上尉。”
  这个消息明显地使这名军官深感不安。
  “啊!”他说道,“……我特别指望莫雷斯塔尔先生。我曾经很高兴地认识了他,他跟我谈起过者磨坊……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那样说了。这里的地理位置的确十分优越……可是,眼下,先生,对不起……我知道电话在这里,我有要紧的事……请原谅……时局是那么严重……”
  菲律普把他带到电话机旁。军官不耐烦地摁着电话按钮,由于对方没有回答,他便转过身来:
  “现在,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达斯普利上尉……我因为一个颇具喜剧性的事件认识了令尊大人,那是沙布勒克斯师傅的母鸡被捕杀一事……喂!喂!天哪,真难联系上!……喂!喂!……我拒绝惩罚那个犯罪的士兵,一个名叫杜沃歇尔的人,不知悔改的反军国主义者,这样做甚至引起莫雷斯塔尔先生的反感……这样一来,那家伙便越走越远了……”
  他的外表有些粗俗,面色过于红润,但他的两眼充满真诚和快乐,使他显得特别让人喜欢。他开始笑了起来。
  “作为报答,杜沃歇尔今天早晨向我发誓,当第一声枪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就把背转向敌人,逃之夭夭……在瑞士有人为他留了机械修配工的位置……而且,正如杜沃歇尔本人说的那样:‘法国的机械修配工,暂时还只有他们。’喂!……啊!接通了!……喂!我是达斯普利上尉……你能帮我接黑山的军事指挥部吗?……是的,马上……喂!……黑山吗?……军事指挥部吗?我想跟杜特鲁伊司令说话……把我们接通吧……十万火急。”
  上尉停下不说话了。菲律普无意识地抓起另外一个听筒。
  “可以吗?”
  “那当然……”
  于是,菲律普听见了这一段对话,一问一答迅速、急切。
  “是你吗,达斯普利?”
  “是的,司令。”
  “那些骑单车的人见到你了吗?”
  “什么骑单车的?”
  “我派了三个人去找你。”
  “我一个人也没看见。我在莫雷斯塔尔家。”
  “老磨坊吗?”
  “是的,司令……为此我给您写过信。”
  “那么,有什么事,达斯普利?”
  “一些枪骑兵出现在魔鬼山口。”
  “我知道了。波厄斯威仑的骑兵正在行军途中。”
  “什么!”
  “一个小时之内,他们将越过边境,有两个团的步兵做后援。”
  “什么!”
  “这就是我让我那些自行车手跟你说的事。你们赶快到魔鬼山口去。”
  “我的手下已经在那里了,司令。敌人一来,我们就一边与敌人交火,一边有秩序地撤退。”
  “不行。”
  “嗯!可要守住是不可能的,我只有一个连的兵力。”
  “你会守住的,达斯普利。必须守住两个半小时或三个小时。我的部队已经出了兵营。二十八军正强行军紧随其后。我们下午两点钟左右到达边境。你必须守住。”
  “唉呀,司令。”
  “必须守住,达斯普利。”
  这名军官一个机械的动作把身子挺直,立正,然后回答道:
  “会守住的,司令。”
  他放下话筒,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他微笑着说道:
  “天哪!开了个好头。两百个人对付成千上万的敌人……顶住三个小时!如果我这个第四连还剩下一个士兵的话,那他真是福大命大……”
  “这简直是发疯!”菲律普抗议道。
  “先生,阿尔卑斯山猎步兵和第二十八军正在路上,他们后面肯定还跟着多那的一个师。假如他们到得太晚,假如孚日山脉山头被占领的话,假如边境被突破,假如圣埃洛夫被侵占,这一切,在战争爆发的当天发生,想一想这第一次失败在全法国引起的震动吧。假如与此相反,少数士兵牺牲了……但仗打赢了,其精神作用就是无可估量的。我会守住三个小时的,先生。”
  他的这一席话说得很简单,带着那种预见其行为的全部重要性的人所具有的高度自信。
  说着,他已经走下小石级。他一边向菲律普致敬,一边还说道:
  “你可以向莫雷斯塔尔先生表示祝贺,先生。他是一个很有远见的法国人。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他早就预见到了。希望这还不算太迟。”
  他跳上马鞍,用马刺刺马,飞奔而去。
  菲律普目送着他,一直到僧侣水塘。当这名军官在最后一个凹地里消失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气愤的手势,低声说道:
  “哗众取宠!”
  当他将望远镜对准魔鬼山口时,他看见许多士兵在沙布勒克斯农场周围奔跑,忽左忽右地攀爬岩石。灵敏得就像那些小动物一样。他心想,他们已经忘记了疲劳,他们好像是利用这种操练来消遣一样,每个人都为操练提供特别的努力、个人的战术以及自尊心和积极性的奉献。
  他就这样静静地想了几分钟。但是,时间紧迫。他叫来维克多,上楼去了他的卧室。
  “快点,我的皮箱。”
  他把纸页、手稿、一些内衣和洗漱用品胡乱地堆进皮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