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我本非我    更新:2021-11-29 06:54
  纤纤玉手,拨抹挑压,原本平平的诗作却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甚或有了新的内涵。
  等她一曲终了,我才回过神来。再看韦白,早就痴了。
  过了三更,韦白和我告辞出来。
  月黯星明,夜露人寒。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子阳贤弟感觉如何?”韦白问我。
  “一两金子还是太便宜了。”我笑道。
  韦白爽朗一笑:“子阳何处落脚?”
  “第一天到阳关便碰到了太白兄,现在还没处落脚呢。”我尴尬一笑,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了,看来只好随便找个义庄或是观庙借宿了。
  “那子阳随我去金城驿吧,好歹有张榻榻。”
  我心里一惊:“莫非太白兄是官场中人?”
  “嘿,愚兄不才,小小的六品待诏罢了。”
  “翰林供奉,不小了。”我笑道。
  “愚兄之才,岂止是一介词臣?”韦白阔步道。
  “愿闻太白兄之志。”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韦白用了齐朝宿将辛去疾的诗句。
  我知道韦白才高傲物,也深信他的才学举世罕见,至于君王天下事,真是那么容易了却的吗?
  是夜,我与韦白抵足而眠,一觉睡到第二日日落。
  “韦大人,昨夜怎能带这来历不明之人下榻馆驿?馆驿乃是朝廷为命官所建……”一个方脸大耳的官员拦住韦白,也不行礼。
  韦白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一甩大袖,推着我就走。
  “那人叫做高士,其实是个俚人。凭着自己会吹箫哄得住菊妃娘娘,居然混了个编修,还敢对我指手画脚。”韦白有些气愤。
  我淡淡一笑,道:“莫与小人生气,不值得。只是太白兄,小弟囊空如洗,听闻贤兄赊帐月余,不知如何营生啊?”
  “这个容易,天色未暗,还来得及。”韦白推着我快跑起来。
  原来,朝廷六品待诏郎的营生就是卖字……
  人流喧哗的集市还未散去,韦白从卖白菜的老伯那里取了行头:一张桌子,几管毛笔,还有纸和砚台。
  “快些,若是能卖出去两幅字,今夜的酒钱就有了。”韦白把砚台塞到我手里,自己铺开宣纸,亮出招牌。
  我磨好墨,韦白也选好了毛笔,饱饱一蘸,落笔写了起来。
  “挂起来。”片刻功夫,韦白已经写了两幅,都是前人的诗句。
  我依言挂在一边,韦白抬头看了一眼,又埋头书写起来。
  “你写几个字居然能卖三两银子!”收摊后,我不可思议地问韦白,虽然我承认他的字比我强许多。
  三两银子,韦白在酒楼赊了一个月的帐也不过二两多。
  “嘿,三岁开始练字,到现在也快三十年了,混些生活罢了。”
  我暗自咋舌,三岁!我三岁的时候只认识牌九和象棋。
  当夜,靠着韦白卖字的收入,我们又在小水西混了大半夜,但是让人扫兴的是苏雪雪身体不适,不能出来见我们。
  我看得出韦白的失落,事实上我也很失落。同时,我也看出这个号称要替君王了结天下事的男子并非适合官场。
  “你说为什么苏姑娘不肯让我去替她诊治?”我终于忍不住唤醒这个可爱的男人。
  “男女授受不亲,大概认识你的日子太短了些吧。”韦白道。
  “你在装傻?”他若是不傻,那我就是傻子。
  “诶,你想说什么?”韦白有些不耐烦,灌下一杯酒。
  “她显然要接客。”我直言道。
  韦白的手抖了一下,顺势喝干了杯中的酒。
  有些男人是很自私的,自己认准的女人,即便多和别人说几句话也会难过半天。其实,我和韦白都是这种人。
  韦白只是喝酒,不再说话。
  “你要了却君王天下事,为何不先了却自己的终身大事?”我追问道。在我看来,苏雪雪和韦白实在是才子佳人,天生地设的一对。虽然我对苏雪雪也有些爱慕之情,想来也是男子见了绝色美女自然反应,谈不上爱,但是韦白对她却是痴心一片,真是木头也看出来了。
  “你要我怎么办?替她赎身?你知道要多少钱?三百两!三百两黄金!”韦白叫了起来,“我一年的俸禄是三十六两银子,百石稻谷,十斤祭肉,你让我去哪里找三百两黄金!”
  我无语,说到钱,的确是个大问题,我的俸禄即便加给他也不过是一夜的渡资罢了。何况,我擅自逃离军营,连一次俸禄都没领过……
  “太白兄,莫非读了那么多书,不曾读过《梧桐雨》、《千秋恨》、《碧海情天》?”我笑道。
  韦白怔了怔,转而明白了,羞道:“那些淫书浪词岂是君子读的?”
  其实我也没读过,倒不是自认君子,而是不喜欢才子佳人之类的故事,尽管如此还是听得不少,笑道:“青楼都是君子去的,这些书中写的才是真性情之人……”
  “行了!”韦白高叫一声,转而又压低声音道,“那些书中写的什么?”
  我忍不住笑了许久,吐出两个字:“私奔。”
  韦白吸了一口冷气,半晌才道:“若是被官府抓住了,拐带妇女可是充军三千里啊。”
  “哪有那么倒霉就被抓住的道理?”我从小见惯了,官府抓人若是没有地头上的帮会泄密,抓十年都抓不到一个。
  “而且我弃官潜逃,乃是不忠……”
  我明白了,其实他是不舍得自己的理想,或许还有他家族的期望。
  “所以你想等,等苏姑娘年老色衰,不值三百两时再去赎她?”我说完觉得自己说得太过残忍,却还是说完了。
  “若是两情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韦白拼命一般地喝光了壶里的酒。
  我和韦白不过认识了一天而已,却像是真的兄弟。我们的出身,经历和未来几乎没有一丝的重叠,我却不自觉地将他的事看作是我的事。
  当夜我没有和韦白回馆驿,虽然小人之言不足理睬,但是让韦白一而再再而三地违反律令总是不妥。拿着喝酒剩下的钱,我在街脚胡同里的小客栈要了间房。
  祸从西来 第三十章 圣驾回师
  或许是那日的谈话触痛了韦白,一连几天我都没有见到他。我在他卖字的摊位前卖卦,想等到他,却日日落空。
  我猜他大概在酒楼买醉,却猜错了。韦白再次站在我面前时,身穿青蓝朝服,带着纱帽。说不上神采奕奕,却也难得的肃穆精神。
  “子阳,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方能再会。”看得出韦白时分不舍,“若是子阳进京,还请到寒舍一叙。”
  相处日短,却也是离情伤怀,我点了点头,一语双关道了句:“一路顺风。”
  韦白略一迟疑,道:“若是兄弟在金城要多逗留几日,还请照顾一下苏姑娘。”
  我知道韦白只是想略尽人事,点了点头,算是了他心事。其实,我卖一个月的卦也抵上不上一夜的春资。
  “相识一场,莫冷了兄弟之情。圣驾将归,愚兄虽是闲职也偷不得闲,恐怕没空再喝酒了。”韦白道。
  “兄弟之情岂是那么容易冷的?此祝太白兄步步高升,置君尧舜上,再使民风淳。”我挤出一个笑脸。
  尧舜是两位圣古贤帝,有君子三百六辅之。
  韦白也不脸红地受了,道:“愚兄当以此为座右铭文,永不忘怀。”
  我们相对长揖,辞别依依,韦白头也不回地往馆驿走去。
  圣驾来了,韦白这个待诏恐怕更要忙个不停。每天都有文书贴在城门口,瓮城里挤满了人。我也去看过,可惜坐在轮椅上实在看不到一个字。
  “听说蒋大帅阵亡了!”
  我虽早就知道,现在听人谈论起来还是免不了伤心。
  “听说大帅谥了个烈翼的号,追封烈翼侯。”茶楼里的人讨论着。
  一个书生大声道:“有功安民为烈,刚克为伐是翼。蒋栋国虽然有功于朝廷,在西域杀的却都是无辜百姓,如何受得起‘烈’字?杀戮无辜,当谥‘厉’!”
  我手一颤,开数十年之禁下令屠城的的确是大帅。
  “你放屁!若是没有侯爷,逆贼早就入关了!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有人替大帅不平。
  “珐楼城三日之屠,死者十之七八,更有甚者,居然放火焚城,此不为残虐何谓残虐?”书生顶了回去。
  一时冷场,我坐不住了。
  “这位兄台,大帅乃是珐楼城破之时遇伏殉国,焚城乃是数日之后,似乎论不到大帅头上吧。”我冷冷道。
  那书生看了看我,面露惊疑之色,支吾不知说了什么,抽身退出茶楼。
  我当然不会自信到以为自己一句话就吓跑了他,茫然不解。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这位客人,你可是腿脚不方便?”掌柜的跑了出来,对我道。
  我有些不满,刚才小二帮我抬过门槛,他又不是没看到。
  “有何不妥吗?”我反问他。
  “嘿,不妥倒是没有,只是昨日山南布政使司下了德政令,凡是腿脚不便者,给予照顾,不得收钱,以示皇恩浩荡。”掌柜的眯起小眼睛笑道。
  征战之后,各地使司多有此等德政令,以任德冲杀气。我信以为真,也不和人多说,继续吃我的茶点。直到那个书生带着差役回到茶楼,我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我居然被几个市井小民卖了。
  “我犯了什么罪?”我高声问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凭什么拿我!”
  “布政使司令,凡是腿脚不便者,三日内当去官衙登录在案,你去过吗?”带头的差役问我,颜色不善。
  “我自然会去,何必着急一时?”我不得不使出缓兵之计。
  “期限已过,我们带你去吧。”差役甩出铁链,套在我脖子上,沉甸甸的铁链差点压断我的颈骨。
  “进去吧!”后面的差役用力一推。
  要不是地上的稻草,我差点撞到墙上。
  金城人多,残疾也多。说是腿脚不便者要去官衙报道,或许以讹传讹,与我拘在一处的还有许多手臂伤残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