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我本非我    更新:2021-11-29 06:54
  他的脸色略微有些转霁。
  我不再说什么,其实,若是兵事,“因”带“囚”形,或有阶下之辱。
  “不过,兵者,诡道也。即为诡道,自然吉凶不可测,将军还需小心。”我不忍心骗他,还是暗示道。
  他一笑,道:“原来先生对兵家还有涉猎,不妨一论。”
  “草民身居陋巷,耳聋目瞎,不敢妄论。”
  他故作神秘地靠近我,吐出两个字:“西北。”
  师父曾经说过,天下动静,一动一静。乱世之后必有盛世,盛世之中必伏乱根。西北是我朝腹地,听闻与野食国相接,其地华夷杂居,早两年便有不服君威之传。
  “草民试言。”我一拱手,“若是西北有事,国之大祸将至。所谓兵势如水,西北之地广袤胜过中国,贫瘠不下蛮荒,民风剽悍三岁孩童即能舞刀弄棒。进攻,入阳关,陷酒池,得金城即可跨马中原如入无人之境。退守,听闻南有沙漠无垠如海,非土著不可生;北有祁山连绵万里,非鹏鸟不可越。”
  “依先生说来,若是西北事发,岂非天下动荡?”他眯着眼睛。
  “是。西北不能不稳。”
  他叹了口气:“先生好见识。我尚缺一个幕僚,先生是否愿助我一臂之力?”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能碰到一个将军,不过真的碰到了也就碰到了,他并非想象中的高不可攀。至于厕身行伍,这就值得细细思量了。
  “莫非先生还有什么疑虑?”他问我。
  “在下残疾之身,怎能有幸追随将军?”我推脱道。
  “若是我要先生冲锋陷阵,先生的确是残疾之身。不过,我要的乃是先生的才智见识,又有何残疾?”他大笑。
  “可是,将军尚不知在下……”
  “明可名!国老虚公綦之的弟子。”他一脸肃穆,压低声音说道。
  我手一震,差点打翻杯中的茶水。
  “你想知道我怎么会知道的?”他眯起眼睛,“我还知道,你若是不隐姓埋名跟着我,不日就有杀身之祸。”
  我知道他不是在吹牛。
  在千桥镇,我用的名字是虚日月,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名。不过既然他能找到我,想必别人也能找到我,比如李哲存。
  “大隐隐于朝,李哲存怎么找也不会在我的帐下找人。而且,即便他找到了,我是先皇御封的上柱国大将军,大司马,天下兵马大元帅,他能奈我何?”
  我看着这个富绅模样的人,实在难以想象居然是如此了得的人物。
  “学生明可名,承蒙大帅不弃,愿追随大帅麾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好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大帅一仰头,喝尽杯中酒。
  接着,大帅又道:“先生行踪已然暴露,还是要另换个名号方好。”
  “圣人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既然不可名,就叫布明吧。”
  “那本帅日后便称先生布先生。”大帅一点头,“车马早已备好,今夜先生便随我回京。”
  我的家当尽在轮椅之中,要走也简单得很。
  当夜,三辆马车停在客栈的后门,然后往三个方向疾驰而去。
  三日后,我在两个年轻侍卫的护卫下,安然住进了大司马府。
  又过了三日,大帅来到我住的小屋。
  “你知道吗?那天作为疑兵的三辆马车都遇伏了。”大帅脸色阴沉。
  “哦。”我淡淡应了一句。
  “呵,想来你早就猜到了,所以才临时改主意。”
  “只是小心谨慎罢了。”我说。
  大帅没有说什么,转身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看着庭中池水缓缓流动。
  终于祸发西北,西域都护使李彦亭居然自立为王,建国号“夏”,称夏王。
  我比朝廷早知道三个月,因为星象是不会骗人的。
  大帅告诉我,本朝号称战将千员,其实能领兵打仗不过百人。百人之中,善战者不过十员,李彦亭麾下就有其中之三。
  我皱了皱眉。
  “不过,本帅麾下也有三员大将,足以与之匹敌。”大帅顿了顿,“何况还有虚先生的高足。”
  我一笑:“行军布阵,学生未必能够胜任。”
  大帅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道:“两军相遇勇者胜,两勇相遇强者胜,两强相遇智者胜。我手下的兵将可谓强者,先生足以称为智者。如此这般难道还有什么忧虑不成?”
  若说忧虑,或许我唯一的忧虑就是大帅之前所测的字。
  “什么时候出征?”我问。
  “近了。”
  出征之日果然很近。一个月后,圣旨下,命天下兵马元帅蒋栋国率军三十万,出关平叛。
  三十万大军。
  我只见过三十人打架,那已经是足以惊动官府的大事了。
  点将台设在京城北郊,我知道那个地方,有一片凹谷,可以容纳数万人。事实上,京师出发的部队只有五万,其他的四十五万都是从地方调派,在金城集结。
  誓师当日,皇上亲自登上点将台,激励士气。听说,凡是校尉一级的将官,都有御赐的战刀。
  我在山头上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他们中恐怕有一部分要永远留在数千里之外的土地上。
  我虽然没有参加誓师,却也要跟着出征。我有时候也会想,大帅或许也是师父的敌人,只是看我一无所知才利用我而已。不过这种念头很快就会打消,大帅对我的态度有时候就像是对自己的子侄。
  “你跟着我的吧。”大帅说。
  我点点头。出京三日,大帅开帐,所有校尉一级将官都要列席。
  本朝军制,非军职在身是不能知闻议事内容的。所以,每一个进来的将军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
  本军五万,加上前日京畿卫王致繁将军带来的十万军马,一共是十五万。太祖皇帝开国时,曾命师父虚綦之厘定军制。五人为伍,二伍为什。十什为班,十班成曲。十曲有营,数营可称师、部,数师并举方为军。
  伍有伍长,什有什长,皆为兵士。至班而设兵尉,是为官长。曲设卫尉,每营的统领称校尉,封有将军号。师父定将军号百二十余,高下尊卑一目了然。
  王致繁将军年近五十,比之大帅更显沧桑。将门虎子,先祖即是前朝统领一方军政的大员。后来太祖皇帝举兵应天,闻风而从,可说是三朝重臣。
  不过大帅对他并不是很看重,私下曾对我说,王致繁不过是一员庸将,靠祖父余荫才忝居高位。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觉得他没有将军风范,更像是外放的文官。
  不过他手下倒是有一个校尉,可爱得很。
  “这位是本帅的幕僚,布先生。”大帅待人都来齐了,淡淡说了一句。
  帐下十五位校尉将军,一阵细语,或许是我的年纪,或许是因为我的腿。
  “军纪何存!”大帅怒了,下面顿时没了声音。
  非但那些将军害怕,我也吓了一跳。有些人天生就是军人,披上战甲,光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霸气就能让人胆战心惊。
  我一一扫视那些将军,年高的不过四十,年轻的也有三十,可说是青壮之师,现在被大帅一吼,皆是神情不定。只有一人例外,处之坦然,我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我军久未作战,军纪懈怠,诸君归营之后定要着力整顿,不可轻心。”
  “末将得令!”十五个声音同时应道。
  “此番李彦亭作乱,正是血性男儿建功立业之机,诸君切莫坐失良机。”大帅顿了顿,“今日军议,乃是定下各营协调共进之策略。”
  大帅从签桶里抽出一把令箭,一一派发。
  “正德营统领史君毅。”
  “末将在。”
  “尔率所部为中军左翼,随大营进退。”
  史君毅就是刚才那个面不改色的将军。
  古铜色的肤色,整个脸庞如同刀削出来的一般,透着一股坚毅。我暗叹一声,刚巧看到他接过令牌,朝另一位将军瞪了一眼。
  那位将军显然不服气,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正威营统领郑欢。”
  “末将在。”大帅紧接着叫的就是他,看来他和史君毅有些渊源了。
  “尔率所部为中军右翼,随大营进退。”
  “末将得令。”
  郑欢的声音里充满着期待。
  他们两个都是大帅手下的勇将,这是大帅后来告诉我的。
  我虽然见到了所有的校尉,却没有见到名声远播的三光将军,他们三个是大帅麾下最善战的将军。听说,这次大帅调了其中两位出来。
  官道接着绵延的山路接着官道,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朝西开进。余下一半,要待到了金城再会师。
  祸从西来 第四章 叛军下了阳关,我到了金城
  西域都护府统辖的西域幅员辽阔,李彦亭也绝非碌碌之辈,听说每五年其辖地就要扩展个百十里。三年前,李彦亭曾上疏求请其统领阳关,还好当朝的宰相林熙林大人颇有远虑,廷谏再三才让皇上驳回了他的奏折。
  若是当日李彦亭得了阳关,恐怕现在我们只有放弃山南路了。
  不过最近传来的军报,李彦亭夸口一月内必下阳关。
  从京师出发的时候是九月,大营到了金城已经是十月中的事了。
  金城座落于河谷之中,大河从中将城分为城南城北。只有东西两面城墙,南北的山头设有哨卡。我从没有想过朝西走这么久,居然还能看到如此雄城。
  山南路布政使和指挥使出城三十里迎接大帅,已经到了帐外。
  “宣。”大帅放下手中的兵书,说道。
  “下官山南布政使马全郭,见过大司马大人。”五十开外的布政使勉强作揖道。我看到大帅盯着他的大肚子看了良久,才道了声免礼。
  “末将山南指挥使李彦宗,见过大帅。”全身披挂的年轻武将居然没有行军礼,我发现大帅隐隐已经有了怒意。
  “大军于城东郊外扎营休整,下去吧。”大帅说完,又拿起了军书。
  布政使马全郭躬身倒退着出去了,李彦宗却是满脸不平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