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唐娜·莱昂    更新:2021-11-29 06:52
  “圣毛罗?”帕塔问。他们已经共事多年,这还是帕塔第一次让布鲁内蒂吃惊。‘“你怎么知道圣毛罗的事?”布鲁内蒂脱口而出,接着,好像是为了纠正自己的莽撞腔调,又加上了“长官”两个字。
  “他给我打过三次电话了。”帕塔说,接着又压低了声调,可还是明显想让布鲁内蒂听到,加上了一句,“这个杂种。”
  很快,布鲁内蒂对于帕塔的这种非同寻常而又是精心设计好的出言不逊产生了戒心。他就像蜘蛛结网一样,开始调动自己的记忆,掠过各种各样可能联结帕塔和圣毛罗的线索。圣毛罗是位有名的律师,他的委托人是整个威尼托地区内的商人和政治家。要是在平日里,即使没有别的,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帕塔匍匐在他脚下了。不过,接着他又想起这么一层:圣母教堂以及圣毛罗的“道德联盟”,其中的妇女分部的赞助人和指导者不是别人,正是出走的玛丽姬·卢克雷齐娅·帕塔。不知道伴随着圣毛罗的电话,副局长同时还收到了怎样的关于婚烟、关于婚姻的神圣及义务的谆谆教导。
  “没错,”布鲁内蒂说,打定主意只把自己知道的一半说出来,“他是克雷斯波的律师。”如果帕塔愿意相信一位警长对于像贾恩卡洛·圣毛罗这样的律师楷模居然充当一个易装癖男妓的律师会不感到一点诧异的话,那就让他去相信好了。“他跟您说什么了,长官?”
  “他说你骚扰并恐吓他的委托人。用他的话来说,你在企图逼迫他透露线索时态度‘蛮横得毫无必要’。”帕塔用一只手在下巴颏边上摸了摸,布鲁内蒂这才发现今天副局长看上去好像没剃过胡子。
  “当然,我跟他说,对于一位警长的这种指责我是不会听的。他要是愿意,可以提交一份正式的投诉书嘛。”平时,像这种投诉,来自于圣毛罗这样的大人物,准会让帕塔答应把这个胆敢冒犯的警官好好教训一顿,不降上几级调到巴勒莫去呆上三年就不错了。而且,通常帕塔在做这种事之前连详细情况都不会问一声。然而此刻,帕塔却在继续扮演“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一原则的捍卫者。“我不会容忍公民干预国家机构的工作。”布鲁内蒂相信,这诉讼大致可以这么理解:帕塔想对圣毛罗公报私仇,只要能见到对方丢面子,他是愿意做同谋的。
  “那么,您认为我应不应该继续调查,再去盘问一次克雷斯波,长官?”
  不管帕塔此刻对于圣毛罗的火气有多大,想让他克服这几十年来的习惯,命令一个警长采取行动违抗政界要人的意志,还是期望过高了。“做任何你认为必要的事,布鲁内蒂。”
  “还有事吗,长官?”
  帕塔没答腔,布鲁内蒂便站起身来。“还有一件事,警官。”帕塔在布鲁内蒂转身走开之前说了一句。
  “什么事,长官?——
  “你在新闻出版界有一些朋友.是不是?”啊,上帝埃帕塔是在向他求助吗?布鲁内蒂的目光越过他上级的脑袋,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不知你是否能跟他们接触一下。”布鲁内蒂清了清嗓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我发现自己眼下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布鲁内蒂。我希望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扩大影响了。”帕塔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我会尽我所能的,长官。”布鲁内蒂吞吞吐吐地说,脑子里想着他“在新闻出版界的朋友”,其中有两个是写金融业务的,还有一位是写政治专栏的。
  “好,”帕塔说,迟疑了一下,“我已经让新秘书想法去摸摸他的纳税情况了。”帕塔用不着解释他指的是谁的纳税情况。“我已经嘱咐她,发现了什么就交给你。”对此,布鲁内蒂惊讶不已,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帕塔埋下头看起书来。布鲁内蒂把这个理解成打发自己走的举动,便离开了办公室。埃莱特拉小姐已经不在办公桌边了,于是布鲁内蒂给她留了一张便条。“你能否看看,你的电脑里关于贾恩卡洛·圣毛罗律师的业务有什么说法?”
  他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发觉热气正在扩散,不理会那厚厚的墙和大理石地板,专拣屋子里的每一处旮旯、每一条裂缝渗出来,携带了大量的潮气。这种潮气使得一张张纸都卷起了角,手只要碰上就会给粘祝窗都开着,他便走过去站在窗口。可是这些窗户除了把新的热流和潮气带进屋,并没有其他作用。眼下潮位是最低的,所以,原来总藏在水下的腐烂物的臭气竟然也渗到了这里,因为这里靠近圣马可教堂前那一大片开阔的水面。他站在窗前,汗水浸透了他的宽松裤、衬衫和腰带。于是,他想到博尔扎诺北部的群山,想像着他们一家人在八月的夜晚,身上盖着羽绒被安然入睡。
  他走到桌边,打电话到楼下的总办公室,叫接电话的警官转告维亚内洛,让他上楼来。过了几分钟,这位长者走进了办公室。以往,在一年中的这段时间,他总是给晒成腌牛肉干——就是用牛的里脊肉风干后制成,让基娅拉爱不释口的玩意儿——的那种红棕色,可今年他却依然像冬季时一样苍白。就像大多数与他年纪和阅历都相仿的意大利人一样,维亚内格始终相信自己是排除在所有统计出来的可能性之外的。别人会死于抽烟,别人会因为吃油腻的食物胆固醇升高,也只有他们才会因此心脏病发作,一命呜呼。多年来,他每星期一都会看一看《晚邮报》的“健康”专栏,可他却认为只有别人的行为才会招来那些骇人听闻的毛玻然而,今年春天,他的背上和肩上,一共切除了五颗可能会癌变的黑色素瘤。他还被叮嘱,不要跑到太阳底下去。
  维亚内洛就像扫罗在奔赴大马士革的途中,陡然改变了信仰,接着,他又像保罗一样,努力开始传播自己特有的福音。但是,维亚内洛并没有考虑到意大利人性格中的一个基本特点:无所不知。关于这个问题,跟他谈话的每个人都比他知道得多,什么臭氧层啦,什么含氯氟烃对大气的影响啦,他们统统知道得比他多。此外,他们所有人,都认为“晒太阳会有危险”这种说法只不过是又一场骗局,又一种欺诈,又一个玩笑罢了,虽说没人能吃得准设下这样的骗局意义何在。
  维亚内洛依然充满保罗式的热忱,当他试图以自己背上的伤疤为证跟人争论时,别人却告诉他,他自己的个别现象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那些统计数字都是一派胡言。再说,那也不会落到他们头上。于是,他开始认识到,对于意大利人来说,所有真理中有这样一条是最引人注目的:除非亲身体验,否则便无真理可言,哪怕言之凿凿,但凡与个人信念相抵触,则一律不予理睬。维亚内洛到底与保罗不同,他最终放弃了自己的使命,转而去买了一管“防晒30",一年到头都涂在脸上。
  “什么事,博士?”他一走进办公室便问。维亚内洛把自己的领带和上衣都留在了楼下,穿一件短袖白衬衫和一条深蓝色警裤。自从去年第三个孩子出生以后,他瘦了一些,还对布鲁内蒂说想再瘦一点,让体形更好。他解释说,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又有了一个初生的婴儿,得千万小心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在这种又热又潮的天气里,布鲁内蒂的脑子里还在惦记着那些羽绒被,根本就不愿意去想什么健康问题,不管是自己的,还是维亚内洛的。
  “请坐,维亚内洛。”于是,这位警官在平时坐的位子上坐了下来,而布鲁内蒂则绕了一圈坐到了办公桌后面。
  “对于这个‘道德联盟’,你知道些什么情况?”布鲁内蒂问。
  维亚内洛抬头看着布鲁内蒂,眯缝起眼睛疑惑地瞥了一下,却并没看出更多的名堂,便坐在那里把这个问题琢磨了一番,这才回答。
  “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我想他们是在某个教堂集会的——圣阿波斯托利教堂?不对,那是新教徒待的,那些人都有吉他,生一大堆孩子。我想,‘道德联盟’的集会是在私人家里,在教区的接待室和会议室里。据我们所知,他们不是政治性的。我说不准他们都干些什么。可是,从他们这个组织的名字来看,他们可能坐在那里无所事事,只是说说自己有多好,别人个个有多坏。”他的声调里带着轻蔑,明明白白地显示出他对于这种愚蠢的行为不屑一顾。
  “你认不认识其中的会员,维亚内洛?”
  “我,长官?我当然不愿意认识啦。”他一笑置之,但马上又看见了布鲁内蒂的脸色。“喔,你是说正经的喽,哦,长官?好吧,那让我想一分钟。”在他所谓的一分钟里,他双手交错抱住一条腿的膝盖,仰脸盯着天花板,思索良久。
  “有一个人,长官,一个银行里的女人。纳迪娅比我更熟悉她。我是说,自从纳迪娅开始干起银行业务以后,跟她打交道的机会就比我多了。可我记得有一天,她说,这么一个好女人竟然会跟这种组织有关系,真不可思议。”
  “你觉得她为什么说这话?”布鲁内蒂问。
  “什么?”
  “是不是认为他们都不是好人?”
  “喏,您就想想这名字吧,长官。‘道德联盟’,就好像这玩意儿是他们发明的。照我说,他们肯定是一群“教堂跪凳’。”这个词是最地道的威尼斯话,用来嘲弄那些跪在教堂里、身子压低到可以亲吻面前那些长凳的人。维亚内洛用这个词,再一次证明了威尼斯方言的奇思妙想和他本人的良好语感。
  “你知不知道她成为会员已经有多久了,或者她是怎么加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