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者:[韩]金圣钟    更新:2021-11-29 06:37
  教师先生,您不能这样!”
  “你替我着想,令人感谢。”
  他在舞女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跟新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要吵架回去吵吧!既然出来旅行,就要好好照顾她。”
  舞女有着痛苦的过去。想起过去,她简直受不了,终于把过去的情况和盘托出。
  “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我结婚了。我们出发到济州岛度蜜月。我们是经人做媒结的婚,新郎是开花店的。第一个晚上睡过后,他说我不是处女。当然,我是不是处女。结婚以前我结交过三四个男人,所以不是处女。不过,有哪一个新娘肯承认这一点呢?我坚持说不是,委屈得哭了,可新郎就是不信。当天晚上新郎就没有回旅馆。我为了等新郎回来,在旅馆里熬了一夜。当时我的心情谁也不知道,凄惨得不能说了。睁着眼睛等天亮,清早新郎才回来。”
  她也许是感情激动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用手背去擦眼泪。
  崔基凤担心妙花的下落:莫非是回家去了?杀了人,能回自己家里去吗?
  玉子擤了擤鼻涕,又开口说:
  “你知道新郎怎么对待我?他说你到酒店里去当卖酒妇很合适。一面说一面把一张飞机票扔在我面前。他不愿意和我一起走,说是各人自己回去。我哭着哀求他,他就是不听。最后我也火了,问他难道你是童男子吗?他踢了我一脚,先走了,在街上都不让我看见。我在娘家等了他一年,其间生了孩子,是个女儿。新郎说不是他的,不来看。一年半以后,我再也顶不住了,同意跟他离婚。我把女儿交给娘家,从此四处漂泊。就像新郎所说的那样,当了酒店的卖酒妇,像浮萍一样流浪。先生,回到新娘身边去吧,别让新娘哭泣。”
  崔基凤睡着了。玉子好像无可奈何,瞅了他一阵,对着他的耳朵大声说:
  “快起来,新娘来了!”
  崔基凤睁开眼睛,四下里张望,然后扶着玉子站起来。
  “我的新娘到哪里去了?我的新娘到哪里去了?是到东海龙王跟前去了呢,还是到北邙山①去了?”
  ①意为墓地。
  崔基凤嘴里哼哼着朝积了雪的山坡上走。风雪刮得挺猛,咫尺莫辨。半路上他跌倒了好几次,但不知怎的,心里很愉快。
  他鼻子里继续在哼歌。
  “人天生就是自由的,就像这块石头一样。”
  他使劲踢了一下脚底下碰到的石头。
  “可是一生下来,自由就受到约束。要起名字、编号、登记……然后按照既定的计划行动。……这就是人。我想做一颗自由的小石子……这是萨特说的。”
  他一走进饭店,人们就对着他看。因为他白花花的浑身披着雪。他到外面去把雪掸掉,然后重新进入饭店。
  鸭于依旧坐在浴缸里,看见尸体,崔基凤的酒就醒了。
  “可怜的家伙……这么点年纪就死在女人手里。”他咂咂舌头。
  崔基凤已经制定好了如何处理尸体的计划,只是这个计划能否按照他所想象的实现还得看一看。
  他把散在地k的鸭子的衣裳拣了起来,翻开口袋,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拿出来。里面恰好有学生证。姓名:孙昌诗,S大学物理系四年级。崔基凤把他的名字记在脑子里。为了不暴露他的身分,把学生证放在烟灰缸里烧了。然后又走到外面。
  崔基凤离开饭店,为了尽可能不被人发现,故意绕远路走。不一会儿就到了白天看好了的地方。白天停着九辆汽车,现在停了十五辆。
  他环顾周围,饭店的每一扇窗户都挂着窗帘,黑灯瞎火的房间很多。
  俄顷,他走到车子附近,一辆一辆地检查行李箱。没有关上的行李箱不容易发现。检查了十辆,到做第十一辆的行李箱撤纽的时候,行李箱开了。这是一部高级进口车。由于车身大,行李箱也显得挺大。他放心地叹了一口气,又把行李箱关上,然后去调查余下的四辆。第十五辆的行李箱也没有关,但是这部车于的行李箱显得特别小。
  他在进口车上做了个记号,重新回到房里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十一点。他决定清晨两点钟光景一定要行动。尽管还有三个小时,但他认为最好是预先做好准备。
  他把褥子和被窝推到一边,然后把毯子摊开。这是一条蓝颜色的毯子。他脱掉派克上装,卷起袖子,走进浴室。现在该用手去碰尸首了。自从出生到这个世界上一直到现在,他从来没有用手去碰过尸首,突然感到害。队他想把身于朝尸营那面弯下去,又把手缩回来擦冷汗。因为他怎么也没有这个勇气。他喘着气,盯着尸首看了好半天,又试了一次。这次他不朝尸首看,光把手朝前伸。手碰到了尸首,有一种冰冷的感觉。他停了一停,又把手伸过去,似乎是觉得不把尸首抱起来不行。要抱起来,就不得不看。他从背后把手放到尸首的胳肢窝底下,然后一只手托着一边的胳肢窝,抱住尸首的肩膀朝浴缸外面拖。
  尸首比看起来要重。原以为他体格小,重量轻,谁知不是这样,加上已经僵直了,很难对付。但是一经接触以后,就不像开初那么感到害怕了。不,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觉得它可怜。他把尸体从浴缸里抱出来,又拖到外面,放在铺好了的毯子上,使劲把弯曲的腿扳直,只听见格巴格巴一阵响,身体相当瘦弱。他无法理解妙花为什么对这个学生这么着迷。要是没有参过军,也许只有二十三四岁。崔基凤觉得他这么大一点年纪就死了,真不像话。这个小伙子已经读完了大学,只要拿到毕业文凭就行了,可真是倒足了霉。他为什么非死不可呢?他家里人可能正在焦急地等他。然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得活下去。
  脖子上有淤血,被卡过的痕迹很明显。
  他把尸体翻了过来,后脑勺上凝着血。好像这个部位被猛击了一下。孙昌诗的腿很细,屁股也很瘦小。
  “这不怪我。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的死跟我不相干。你无端侵入我的房间,没有得到我的允许。而且死在我房里。要是在我房里发现你变成了尸体,那是令人头痛的。我得把无端侵入我房间的你打发出去。这个房间是神圣的房间,但是被你搞糟了。你得向我道歉。你不能怨我,应当向我道歉。”
  他用毯子把尸体盖上、包好,尸体就不像尸体了。
  尸体用毯子一层层裹好以后,又用尼龙绳一道道捆好,捆得结结实实,不致于半路上散掉。
  做完了各项准备,已经到了深夜一点。
  他把孙昌诗的遗物全部收集拢来装到购物袋里。袋子很大,只装了半袋,用绳子捆上。他到浴室里去放掉浴缸里的水,把浴缸冲洗干净。然后在手和脸上抹了厚厚一层肥皂,用水洗掉。
  他很累,由于时间还早,就把毯子摊开睡在上面。其实是跟尸体并排躺在一起。他对着天花板吐了一口烟,转身朝侧面躺,看见了尸体。尸体的头部圆圆的,凸在外面。
  “谁都要死的。”
  他对着尸体自言自语地说,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有差异的话,那只是有的先死,有的后死。但是这个差异放在永恒的岁月里来看,也只不过一刹那的事。在乱世先走一步也不错,千万不要觉得太委屈。”
  崔基凤又抽了一支烟,然后支起身来,先把房里的灯关掉。房里突然变得漆黑。他觉得那尸体要霍地蹦起来了,这家伙也许是装死吧!他注视着尸体把通向阳台的门打开。
  一股寒风呼的一下涌了进来,白雪覆盖的大地尽收眼底。他霎时像冻僵了似的,回到房里,穿上派克衫又出来。外面依旧在刮暴风雪。
  他仔细地察看了一阵以后,把尸体从房里拖出来。好像底层的阳台口怎么也没法通过。万一有人到阳台上来,看见从上面吊下一个黑咕隆略的东西,也许会吓得魂不附体。一切只好听天由命,别无他法。不过要是跟警察联系一下,问题就简单了。因为一切都宣告结束,问题自然就简单了嘛!
  他先把绳子系在铁栏杆上,然后把尸体搁在上面,悄悄地朝下推。不一会儿绳子就绷紧了,尸体悬在半空中,他身于朝后仰,绳子一点一点往下放,以免尸体一下子掉下去。
  尸体一点一点地下降,他生怕挂在底层阳台上,所幸没有挂住。风吹得尸体摇摇晃晃,栏杆吃不住重量,咯吱咯吱响。
  手冻得生疼,他不再看尸体了,相反抬起头来看着风雪飞舞的夜空,一点一点放绳子。他想六层楼的高度,离地怎么这么远,这时候绷得紧紧的绳子松弛了。尸体再也不朝下去。他向下面看看,依稀可见尸体躺在雪地里。他把剩下的绳子向下一扔,离开了阳台。
  崔基凤从房间里出来,站在走廊上犹豫了一会儿。心想,现在从服务台前面走过无异于让服务员记住自己的面孔。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转向太平门。他再也不犹豫了,果断地向那边走去,朝有一拐就看见了太平门。但是这扇太平门走不到外面去,只通下一层。这就跟通过服务台一样。他觉得不妥,掉转脚步走向电梯。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时候大厅里静得出奇。服务台的柜台里只坐着一个人,大厅空荡荡的,一片沉寂。服务员坐在那里看书,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向他投来疑问的眼光。崔基凤对服务员微微一笑:
  “夜总会营业吗?”
  “哎,营业。请从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