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韩]金圣钟    更新:2021-11-29 06:37
  “他要杀人!”
  孙昌诗对着正在哭泣的密斯朴的屁股端了一脚。长得像柏油桶似的店老板刚巧出来,便猛地朝孙昌诗脸上打了一拳。孙昌诗一歪身撞倒了桌子,滚翻在地。
  店老板三十五六岁,曾经打过拳击,一边骂一边又照着孙昌诗脸上打了几拳。孙昌诗完全僵直了,不像是起得来的样子。他像死了一样躺在淌满了咖啡的地上,脸上沾满了血,气色倒显得非常平静。
  店老板是稀里糊涂动手的,谁知竟把孙昌诗打得鼻血直淌。孙昌诗的脸歪扭了,被鲜红的血弄得斑斑驳驳,看上去有点凄惨。他只是酒喝多了神志不清,在别人看来好像是被打昏了。周围的人都说不送他到医院去肯定要出事,这下店老板慌了,抓住孙昌诗摇了摇。
  “喂,起来,起来!”
  但是孙昌诗一动也不动。店老板更加慌了,想从背后把他拉起来。
  这时有一个女人悄悄地走进来,她举止文静,容貌姣好,周围好像突然亮堂起来。她头上豆绿短大衣的肩膀上积着雪,仿佛是忽然从遥远的国度飘然而至的。
  服务员们认出了她,避到一边给她让路。店老板扶着昌诗的上半身,惶恐地看着吴妙花。吴妙花一声不响地注视了孙昌诗一阵,从脚下拾起折断了的黑边眼镜塞到口袋里,冲着店老板说:
  “请你让开点!”
  声音尽管好听,但却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派头。店老板十分没趣,站起来掸了掸手。
  “谁把他弄成这样的?”吴妙花直勾勾地瞅着店老板问道。
  “他打我们的服务员,我火了,稍微打了他几下。”说罢,店老板把密斯朴喊过来,“他打她,还威胁说要杀她。”
  两个女人的视线猛地碰到了一起,但是不一会密斯朴就抵挡不住吴妙花的眼光,悄悄地把视线移到别处。
  “难道你安安分分地呆着,他会打你,还说要杀你吗?”
  密斯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
  “不是这么回事,他喝醉了酒,发酒疯……”
  吴妙花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密斯朴遭到这意想不到的打击,晕头转向,怔怔地瞅着吴妙花。吴妙花把视线转向店老板,严厉地责备他说:
  “怎么能把一个喝醉的人打成这个样子?”
  店老板涨红了脸,谢罪道:
  “对不起。”
  吴妙花弯下腰,把嘴凑到孙昌诗的脸上,用又白皙而又细长的手指抓住孙昌诗的手晃了晃。“我是妙花,我,是妙花。别睡了,起来吧!”她就像姐姐在叫熟睡的弟弟,声音非常柔和。
  奇怪的是,刚才店老板抓住孙昌诗使劲摇晃,他也不动一动,这时眼睛竟睁开了一条缝,悄悄地欠起了身子。他迷们地望着围在身边的人,然后把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妙花的眼睛上。他的脸上逐渐显出放心的表情。
  “能走吗?”
  听了妙花的话,孙昌诗点点头,挪动了一下脚步,可是跌跌撞撞十分不稳。妙花扶着他走进了盥洗室,替他洗去脸上的污垢。他呕吐了一阵又洗了一次脸,他的鼻梁和眼眶发青,肿得老高。
  妙花始终很有风度,举止沉着。她走到柜台上去付清了孙昌诗的酒帐,然后扶着孙昌诗走出了水碓酒吧。外面,大朵大朵的雪花以很快的速度飘落着,好像是节日的夜晚。
  “喊你出来很抱歉。”孙昌诗含糊不清地说。
  “别说这种话。”
  吴妙花把他朝停车的地方拖。他们紧紧地搂抱着,不论是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对恋人。吴妙花的个子显得比孙昌诗高一些。
  “看起来难看,分开一点走嘛!”
  一股酒气扑鼻而来,有几个男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讥讽他们说。
  “你是他妈?就没有搂着人走过路?实在叫人看不下去!”
  “搂着他赶快回去吧!”
  有几个喝醉了酒的小青年一句接一句没好气地说。孙昌诗和吴妙花根本不理他们,搂得更紧了。
  “狗东西!”
  孙昌诗想扑过去,吴妙花紧挽着他,用身体挡住他,拖着他走。孙昌诗无奈只好哼歌。
  吴妙花让孙昌诗坐在自己汽车的前座位上,然后绕过车头,屁股先进了驾驶座。当她启动引擎的时候,孙昌诗点起一支烟叼在嘴里,问道:
  “姐姐到哪儿去?”
  “送你回家。”吴妙花冷冷地说。
  “不,我不想回家!”
  孙昌诗打开车门想出去,吴妙花慌忙拉住他的袖于。
  “别胡闹,这是干什么?”吴妙花气呼呼地问道。
  她真的光了火,心想这样会没有个了结,要分手就分手嘛,这样子算什么呀!
  她离结婚还有两天,原定明后天就将成为别人的妻子。这是不可违反的约定。所谓结婚不只是当事人之间的结合,而是两个人、两家人家的约定和结合。因此,如果她违反了这个约定,那就不仅是对对方,而且是对两个家庭的背叛。她害怕由此而引起的巨大波动和对自己的责难。她还没有力量和勇气去排除这些干扰。同时,她也没有信心选择比自己小四岁的大学生做丈夫。对她来说,他只是个一度与她热情相处的年少的恋人,而不是可以一辈子共同生活的新郎。他应当懂得这一点,乖乖地让开才对。这么纠缠下去怎么办?她明后天就要做人家的妻子,还得敷衍这个毛孩子发酒疯,真叫人烦心!她对自己优柔寡断的性格感到非常不安。
  “我不回家,你随便把我送到哪一家旅馆里去。”小伙子把下巴埋在胸脯上,自言自语地说。
  吴妙花叹了一口气,俯视着孙昌诗的头。他的后脑勺显得像孩子一样可爱。对我耍赖要耍到几时呢?她克制着想摸摸他凸出来的后脑勺的冲动,轻轻地踩了踩油门。
  “你打算一个人在旅馆里干什么?”
  “在这神圣的夜晚总不能一个人睡觉吧?”
  “不行!”吴妙花斩钉截铁地说,“我得回家去!”
  “姐姐,我说要你跟我一块儿睡了吗?”
  “那你准备跟谁一道睡?”
  雪还在下,加上又是圣诞节前夕,路上车辆如潮。有些车子开不出去,引起了一场大混乱。吴妙花踩了一下煞车,头转向右边,瞟了一眼小伙子。在这以前她一直紧紧地闭着嘴。
  “那么你打算跟谁睡?”吴妙花反复地问着同样的问题。
  “跟一个名叫玛利亚的妓女睡。只要给钱,尽可睡个够。就算是在这接受祝福的夜晚积个德。”
  车子朝前面一蹿,孙昌诗的额头差一点碰在车窗上。他偷眼一看,吴妙花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苍白起来。车子拐了个弯,不一会儿便进入了地下道。
  “水碓酒吧女服务员取笑我,说我被打了退票,蛮好。她挖苦你接电话的态度,侮辱你。所以我打了她一个嘴巴,老板便冲出来把我揿在地上。”
  他为了要看前面皱起了眉头。车子驶出了地下道径直朝前开。道路从这儿起就不怎么混乱了。当车子被红灯挡住停下来的时候,吴妙花掏出折断了的眼镜放在孙昌诗的膝盖上。孙昌诗拿起破碎扭曲的眼镜,一面看一面自言自语地说:
  “唉,太惨了!”
  他的视力本来就弱,一摘掉眼镜就眼前一片模糊。车里突然冷了起来,他把眼镜扔到外面,然后把窗户摇上来。
  “真的不回家去?”
  “宁可在外面冻死,我也不愿意回家。”他摇摇头。
  “玛利亚在哪儿?”
  “任何一个旅馆都有玛利亚。随处都可提供。我现在可以走了。”
  但她不想停车。她开车的技术挺好,平稳而速度快。车于沿着中央厅向洗剑亭那面驶去。由于是下坡路挺滑,她显得有点害怕,小心翼翼地开着。
  吴妙花不想让他在肮脏的旅馆里睡觉,在目前状况下,如果把他送到旅馆,他肯定会喊妓女,而且毫不犹豫地和妓女发生关系。因为他现在浑身战抖想自戕,想无休止地虐待自己。
  车子驶上了坡道,向右一拐,驶进了旅馆停车场。
  白色的高级饭店以山为背景兀然矗立着,像道屏风环绕着幽山。吴妙花总喜欢把谈情说爱的地方选得非常奢侈。在肮脏寒碜的地方她是决不肯脱衣服的。她总是要住最高级的宾馆,吃最高档的饮食,还要有洋酒。她喜欢干净、温馨、高档次的气氛。托了她的福,一贫如洗的昌诗才能够经常出入高级宾馆,吃高级饭菜。
  “下车吧!”
  吴妙花把发动机熄了火,瞅了昌诗一眼。昌诗根本就不想动。
  “我要在旅馆里睡。现在我讨厌这种地方。”
  “别废话,下去!”
  吴妙花像男人的举动一样,说罢先下了车,绕到昌诗那边去开了车门,等他下车。昌诗好像无可奈何,只好下来,身子直晃。吴妙花赶快扶住他。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并没有喝多少。”
  他们走进旅馆,吴妙花在服务台办手续的时候,昌诗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吴妙花预付了房钱、拿到房门钥匙以后才转过身来。她想把他送到房间里再走。尽管她怕被在大厅里踱步的人看见,然而他连站都站不稳,总不能把钥匙扔给他转身就走吧。作为一个再隔两天就要结婚的女人,她是非常注意自己的举动的。因为万一倒霉被男方的人发现并传到新郎的耳朵里,那结婚礼服还未穿上身就会被扯得粉碎。
  她和昌诗一起去乘电梯的时候,感到脊梁上直冒冷汗。没有几步的距离对她来说都显得挺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