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更新:2021-11-29 05:05
  杜本丝或汤美想要它拐向右边的商店街,往往白费气力。天性顽固的英国狗詹姆斯,会把沉重有如香肠的躯体躺在人行道上,伸出舌头,做出种种动作,就像被饲主强迫做不适当运动,以致搞得精疲力尽的狗一样。路过的人莫不深表同情。
  “啊,看,那可怜的狗!哎呀,是只白狗--看来有点像香肠,可不是吗?喘个不停,真可怜,它的主人不让它到它想去的地方。看来已精疲力尽,快累死了。”
  汤美从杜本丝手上接过绳子,坚决把詹姆斯拉向和它想去之处完全相反的方向。
  “哎呀,怎么这样子,”杜本丝说,“不能抱起来吗,汤美?”
  “什么,抱起詹姆斯,它太重了。”
  詹姆斯一心一意扭动那香肠般的身体,再度转向它想去的方向。
  “看,真可怜,它想回家了,是不是?”
  詹姆斯拼命拉着绳子。
  “唉,算了。”杜本丝说,“以后再去买吧。真拿它没办法,就让詹姆斯到它想去的地方吧。它这么重,只好顺它的意思。”
  詹姆斯抬起头,摇着尾巴。“我同意。”摇动的尾巴仿佛是说:“你终于了解关键所在了。走吧,到韩普斯泰石楠树林去。”而且摇了好几次。
  汤美不知道是不是这里,不过住址没错。最后一次跟派克威上校见面,是在布鲁姆斯堡,一间香烟烟雾缭绕的狭隘房间。他现在找到的竟然是一间没有特色的小房子,面对石楠树林,距离济慈的诞生地不远。
  汤美按铃。一个老妇人让汤美想起了老巫婆,尖鼻子,尖下巴,并以怀着敌意的目光从门口望着汤美。
  “能见派克威上校吗?”
  “我不知道能不能,”巫婆说,“您是哪位先生?”
  “我叫勃拉司福。”
  “啊,不错。老爷交代过。”
  “车子可以停在外面吗?”
  “停一下没关系。这条街,警察不大来。只是这一带没有黄线。最好锁上,以防万一。”
  汤美老老实实接受了忠告,然后跟着老妇人走进屋里。
  “只有二楼。”她说,“再也没有了。”
  才走到阶梯中间,就闻到浓烈的香烟味。老妇人轻轻叩门,只把脸伸入房间,说:“这位是你要见的先生,他说已经约好了。”老妇人让在一旁,汤美走进那难忘、势必被呛个不停的烟雾中。汤美怀疑,除了烟、烟雾和尼古丁味道之外,是不是还记得派克威上校本人。一个年纪非常大的老人靠坐在安乐椅上——安乐椅有点破损,两边的扶手开了洞。汤美走过去,那老人沉思般抬起头。
  “把门关上,柯普丝太太。”他说,“别让冷气流进来,好吗?”
  汤美想:“他要这样当然可以,我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肺部被搞坏,可能招致死亡的显然是我。”
  “汤玛斯·勃拉司福。”派克威上校感慨万千地说,“哎,跟你有多少年没见面了?”
  汤美没有好好算过。
  “很久以前,”派克威上校说,“你曾跟一个叫什么的人到这里来,是不是?唉,算了,反正每个名字都一样。玫瑰即使叫别的名字也一样芳香。这是朱丽叶说的,对不对?莎士比亚常让作品中人物说些蠢话。当然,这也难怪,他是诗人嘛。《罗安欧和朱丽叶》,并不合我口味。为爱而自杀,这种例子多得很,自古就有,目前仍未绝迹。啊,你,请坐。”
  在这里也被称为“你”,汤美有点惊讶,但他仍然很感谢,听从劝告。
  “谢谢。”他说。开始挪开椅子上堆积如山的书,这张椅子是唯一可以坐的。
  “啊,堆到地板上算了。正在调查一些事情。唉,能见到你,真高兴。看来虽然老了一点、却相当健康。没有动脉血栓吧?”
  “没有。”汤美说。
  “哦!太好了。心脏、血压——遭此困厄的人实在很多。操劳过度。嗯,不错,总是东奔西跑,碰到人就说自己多忙,缺了他,什么都干不成,自已多么重要等等。你也有这种感觉吗?我想你有。”
  “没有。”汤美说,“我不认为自己非常重要。我觉得——唔,我觉得自己真的在享受闲散的生活。”
  “噢,真是太好了。可是,麻烦的是,即使想闲散,周围依然有许多人不让你如此。你为何搬到现在居住的地方?我忘记庄名啦,再告诉我一次,好吗?”
  汤美说出自己的住址。
  “唔,对,对,信封上写得清清楚楚。”
  “是的,我接到你的信了。”
  “我知道你见过罗宾逊。他仍然干劲十足,而且一样肥,一样黄,也一样有钱,甚至比以前更有钱。这种事他完全懂得,我是说他懂得钱。你去看他干嘛?”
  “我买了新房子。内人和我发现了跟这房子有关的谜团,这谜团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因此我们的朋友告诉我,罗宾逊先生也许可以解开谈团。”
  “我想起来了。我虽然没有见过她,想一定非常聪明,对不对?那时可真活跃,唉——那是什么案件?听来很像教理回答。是‘N或M’,对吧?”
  “是的。”汤美说。
  “现在你又在干同样的事?到处探查,时时怀疑?”
  “不,”汤美说,“完全错了。我们搬家,只因为我们住腻了公寓,而且房租一天天上涨。”
  “真卑鄙,”派克威上校说,“近来的房东都这样,不知餍足。真应了《蚂蟥有两个女儿》的故事——蚂蟥的儿子本性也同样坏。好,你们已搬到那边住了。人必须开辟自己的园地(法文)。”派克威上校没头没脑地夹进一句法文。“复习一下快要忘记的法文。”他解释道,“我们今后必须与欧洲共同市场好好相处,是不是?可是,常有奇异的举动,在背后,表面上看不出来。你们搬到‘燕窝庄’。我很想知道你们搬到那里的理由。”
  “我们买的房子——现在称为‘月桂树庄’。”
  “无聊的名字,”派克威上校说,“这种名字在某一时期非常流行。我记得,我还是孩子的时候,附近人家都有维多利亚的广阔车道直抵屋前。每一车道都依标准规格铺上厚厚沙石,两侧并排种上月桂树,有时是浓郁的绿色,有时有斑点。看来一定非常华丽。你的房子,以前住的人这样称呼,所以一直沿袭下来。对不对?”
  “不错,我也觉得这样。”汤美说,“但不是我们搬来之前居住的那户人家。他们似乎称为‘卡特曼杜’,他们曾在喜爱的外国某地居住过,所以用外国名字称呼。”
  “不错。‘燕窝庄’是很久以前的了。唔,有时也须回到过去。其实,我正要告诉你这一点:回到过去,”
  “你也知道?”
  “什么——是指‘燕窝庄’,现在的‘月桂村庄’吗?不,我不曾去过。不过,那房子曾因某案件大大有名,跟过去的某一时期结合难分,那时期对我国而言是非常值得忧虑的时代。”
  “据说,你曾得到和梅丽·乔丹这个人有关的情报。罗宾逊先生告诉了我们。”
  “你很想知道她是什么模样吧?到壁炉架那边看看。左边有照片。”
  汤美站起来,到壁炉架旁,取下照片,是非常老式的照片。一个头戴宽边帽的女孩,头上插了一束玫瑰。
  “现在看来很土吧?”派克威上校说,“可是,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不过,她实在很不幸,年纪轻轻就死了,真让人痛心。”
  “我对她一无所知。”汤美说。
  “唔,说的也是,现在已没有一个人知道。”
  “当地有一种说法,认为梅丽是德国间谍。”汤美说,“罗宾逊先生告诉我,这说法并不正确。”
  “的确,这说法并不正确。她是我们的人员之一,而且干得很不错。但是被人发觉了。”
  “是在帕金森家住在那里的时候吧。”
  “也许,详情就不知道了。现在没有人知道。我也没有直接关系。这种事会慢慢显明,因为纠纷自古代就有,而且任何一个国家都有。全世界都有纠纷;再往前一百年,也一样。回溯到十字军时代,你就会发现,每个人都奋勇而起,踏上解救耶路撒冷之路,到处都有暴动,以韦特·泰勒为首的那批人。自古以来,到处都有纠纷。”
  “你是说现在也有特殊的纠纷吗?”
  “当然有。其实,任何时候都有纠纷。”
  “什么样的纠纷?”
  “啊,不知道。”派克威上校说,“到像我这种老头的地方来问,要我说点什么,或对某人有什么记忆等等,我记得的不多,但对一两个人物仍略有所知。有时要追溯过去审察一番。必须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知道某些人有什么秘密,他们心底知道什么,隐藏了什么东西,他们公开发表了什么假的案件以及真相是什么。你曾作过好事,你和你太太也曾经合作过。这回又要做什么大事啦?”
  “我不知道。”汤美说,“如果——哦,你觉得我还能有所作为吗?我年纪已不小了。”
  “不,依我看来你似乎比同年纪的人强壮,甚至比那些年轻人强壮。而且,嫂夫人,自来就善于嗅出秘密,可不是吗?唔,就像一只受过训练的狗。”
  汤美禁不住笑出声来。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汤美说,“我--要是可能的话,当然很乐意做些事,如果——如果你认为可能的话。但是,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任何事。”
  “没有人会告诉你的。”派克威上校说,“我想他们也不希望我告诉你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