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陈小青    更新:2021-11-29 04:56
  ’你试从这一句答语上推想那颜氏的问句,谅来就是:‘霍先生和包先生可在家里吗?’这样的问句,若在日间,本来是很平常的,但在这破晓时分,不问我们起来不起来,只问我们在家不在家,可见伊的脑中实在没有一个‘睡’字。因着伊一夜没有睡,好像在日间一样,慌忙中便照着伊的主观,发出那突兀的问句。因此我就推想到伊一夜没有睡了。”
  我点点头。理由果真不错,足见霍桑的推理能力的确入微。
  我又问道:“你怎么又知道伊来请托的是一件凶案?”
  “那就是根据第一层来的,更容易明白。你想伊是个女子,一夜没睡,此刻又亲自到我们这里来,显见是一件利害关切的重大案子。盗案或失踪果然也重要,但到底不及命案的严重。这是一层理由。还有一层,盗案或失踪案,发觉的时间大概总在人家早晨起身以后。这一案既在昨夜夜间发生,却捱到这时候才来找寻我们。那定是因着黑夜中,女子为恐怖心所胜,不敢出门,所以直到天亮了才来报案。这又分明是一件足以使人发生恐怖的杀人案子。若是盗窃或别的案子,或是果真在半夜发觉,那就情形不同,也许要连夜告发,不会等到天明了。”
  我听了这一番解释,不觉暗暗叹服。霍桑的理论处处是有实际根据的,不过根据的取得,就凭着他的特别敏锐的头脑,不是一般没训练的人所能望项背的。
  霍桑接着说:“我已叫苏妈快预备早餐。你也快些准备。我们一同往张家去。”
  第二章 案情
  张有刚的住宅在虬江路的中段,是一座相当宽大的面南的西式房子。门前一带青砖的短墙,夹着两扇铁条的门。进门靠右的一边,就是一间小小的门房,左右有两条弧形的水泥车径,交接成一个环形,直通到正屋。车径两旁都种着短短的冬青,冬青后面铺着草地,还种几株杂树。中央却是一个隆起的花圃,散列着许多剪秋罗大理菊之类的草花,正深紫嫣红地开放着。屋子右边有一条碎石小径通到屋后去。屋后似乎另有一个小园。我们走进门时,有一个人从门房里走出来招呼。
  霍桑向他瞧了一眼,问道:“你是金寿?”
  那人是一个长身的大汉,瞧上去约有三十左右年纪,面色苍黑,浓眉大眼,显得是一个壮健有力的人。
  他听见霍桑一问,站定了好像呆了一呆。
  他答道:“正是。先生们可就是——”
  霍桑忙点点头,答道:“我们是你家少奶奶请来的。伊在里面吗?”
  金寿赔着笑脸道:“喔,是的,少奶说过的。但少奶刚才又重新出去了。”
  霍桑诧异道:“又出去了?伊往那里去的?”
  “伊没有说。不过我看见伊出去时脸上气冲冲的,仿佛跟太太闹过几句。伊关照我,等一位姓霍一位姓包的先生到了,可以引进去见太太。请!”他弯弯腰,请我们进去。
  霍桑仍站定了不走:“慢。你家太太一个人在里面吗?”
  “伊在和巡官先生们谈话。”
  “巡官来了多少时候?”
  “一刻多钟。他同着一位侦探先生,先在书室中把少爷的尸身验了一会。此刻正把太太和小姐们叫下楼来,在憩坐室中问话。”
  “那么,我们用不着急急进见。你轻轻地引我们到憩坐室门外,让我们顺便听听,免得打断他们的谈话。”
  金寿向我们打量了一会。缓缓道:“既然如此,你们只须立在那憩坐室的窗外,就可以听得见。”他用手向正屋前石级西旁的一个窗口指一指。
  霍桑点点头,便引我顺着那水泥车道走过去。
  正屋前面的左右,各有一个小花圃,围列着一圈短短的山樊,各成一个椭圆形。山樊的外圈还有一盆盆傲霜的秋菊,淡黄嫩白地交相辉映,有一种幽逸的风致。我们的足步很轻,目光虽注在花圃上面,精神却早已飞进了那憩坐室。它居于屋子的西面,靠花圃有两个窗口,都罩着白纱的窗帘。我看见靠近石阶的一个窗口。里面的窗帘虽下,外面的玻璃窗完全开着。这正配我们的需要。
  我们跨过山樊,偻着身子,悄悄地走到窗口下面,屏息地伏着。里面有一个年轻的女子的声音正在答话。
  伊说:“正是,是我先下楼来。我听得了楼下许多奇怪声音,心中早怀着鬼胎。后来我猛听得扑冬一声,好像有什么重物倒在地上,接着便寂静无声。我哥哥也不上楼。我等了一会,依们没有响动,就按捺不住。我哥哥喝醉了,虽然常要发脾气,可是这种声音却从来不曾有过。因此我为着不愿惊动妈,悄悄地执着一支洋烛,走下楼来。我想瞧瞧哥哥是不是一个人在下面,或是另有什么人和他打过架,我哥哥给人打倒了。因为先前的那些响声实在很像有人打架似的……”
  又有一个女子插口说:“是啊。那种声音我们虽然听惯,但究竟没有昨晚那么的可怕。效琴说的好像打架,真一点不错。”这声音的年龄比较老些。
  一个男子声音应道:“‘那声音老太太也听得的吗?……唔,张小姐,以后怎么样?”
  “我走下了楼,轻轻走到书房门前。书房门紧紧关着,又没有一丝灯光露出来。我凑着耳朵一听,仍旧不听得一些声响。我越发疑心,一时又没有把书房门推开的胆力。因为我哥哥的脾气是非常偏激的。我因着前两次的经验,不觉有些怕。可是我既然下了楼,又不肯依旧怀着疑团上去。所以踌躇了一会,我到底放大了胆子,轻轻地握住了门钮,将门推开了一寸。哎哟!……”
  “那时你可就瞧见令兄的尸体?”
  那少女一时并不即答,停了一会,才颤声答道:“那时我的眼光从门缝间瞧到书房中,但觉里面黑漆漆的,电灯已完全熄灭。我不禁一凛,但仍不心死,顺手将执着的洋烛送进门缝,向书房中一照。我才看见近门有一只椅子倒在地上,椅子旁边,我哥哥直僵僵地躺着!”
  “唔,这情形实在是可怕的!”这是另一个粗大的男子声音。
  先前的一个男子又问道:“那时你受了这样的惊吓,又怎样处置?”
  “我记不得了!我——我记得仿佛曾喊过一声。以后我就记不清楚。”
  这时老年的妇人又接嘴说:“效琴喊了一声,便晕过去了。我和王妈听得了呼声,就赶下来。效琴跌倒在书房门外面,洋烛丢在地上,幸亏已熄灭了,烛油却染了伊满身。”
  “老太太,当时你可是听得了令爱的呼叫声音才下楼的?”
  “是的。我起先听得有刚的喧闹声,知道他昨晚往朋友家去喝喜酒喝醉了,又在那里发酒疯。我虽觉他的声音较大,有些怀疑,可是不曾下楼。后来听得吵闹声渐渐地停了,正想重新睡,朦胧间忽听得效琴在下面嘶声喊叫,我才慌忙起来,走到后房,唤醒了王妈一同下来。那时金寿也赶进来。我们就急忙将效琴从地上扶起,又扳亮了书房中的电灯,就发见有刚僵卧在地板上。我连叫他几声,不答应。金寿摸摸他的口鼻,气息已断绝了。我吓得落了魂。幸亏王妈和金寿扶住我,才没有晕过去。”
  “那时书房中可有什么别的人?”
  “没有。只有有刚一个人躺在地板上。我们慌了一会,还是金寿有些主意。他先叫王妈将效琴送上楼去,第二次又扶我上去。随后他才到靶子路去报信。因为那时候撷英——我的好媳妇——还舒舒服服地在伊的娘家哩!”
  室中略略静默。霍桑仍低垂着头,乘间取出小册子写了几笔。他回转头来向我侧一侧头,似乎同我室中的谈话可听清楚没有。我点一点头。接着窗口中又有声音透出来。
  第一个男子又问:“张小姐,你听得声音下楼,可记得是什么时候?”
  “这倒没有注意。我记得哥哥回来时约摸才交十点。”
  老妇也说:“不错。我睡的时候只有九点半钟。后来被有刚拍桌击椅的声音吵醒,钟上已过了十点半。”
  “张小姐,令兄回来时你还没有睡?”
  “是。昨晚我还在看书,所以听得很清楚。”
  “从今兄回家直到你下楼,这中间有多少时候?”
  “我不大注意。大约有一个多钟头。”
  “你方才说,令兄酒后回家,常常发酒疯。他可是天天如此的?”
  “这也不是。他不是天天喝酒的。有时他和朋友喝了几杯,回来便要吵闹。他的酒性是很可怕的。他吵闹的时候,谁都不敢近他。我嫂子因着劝他的缘故,曾被他打过几次。去年夏间和今年春天,我也吃过他两次亏。第一次我因为他吵闹不休,走下楼来。他一见我,不问情由,便举起手来掴我一掌。第二次他独个儿骂人,我劝了他一句,又吃他一拳。从这两次以后,我就任他吵闹,再不敢下楼。不过昨天的声音实在太奇怪了,我才冒险走下来。”
  那老妇又说:“先生们,这件事终要请你们给我儿子伸冤。因为有刚的脾气虽然不大好,但此番明明是被人家谋死的。谋死的情由,我刚才已经说过,先生们谅必也明白了。”
  “这是有性命出入的。若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能随便说是什么人干的。”
  “证据不证据,全要靠先生们去找了。若说内幕中的情形已经非常明显。别的莫说,但瞧昨天傍晚,撷英也和有刚大闹了一场才回娘家去的。”
  “唔,这个我已经知道。……老太太,你刚才不是说今媳的哥哥叫颜小山,是做过县知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