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作者:亚历山德拉·玛丽尼娜    更新:2021-11-29 04:05
  当然,这并不是对研究所的所有病人而言,许多病人的病压根儿就不严重,他们来这儿仅仅是为了做一次鉴定。而有些病人则完全是装出来的。一些病情严重的病人井没有犯下什么凶狠和恶毒的罪行,他们只是干了一些愚蠢的偷盗和流氓行为。但是,不管娜斯佳如何劝说自己,她还是始终摆脱不了这种感觉,每当她穿过大门进入内院的时候,她就会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被厌恶和怜悯这两种矛盾、截然不同,但却偏偏交织在一起的感觉给搅碎了。
  那个开枪向总检察院的检察官射击并当场被捉的罪犯基里尔·巴扎诺夫现在就在这里。娜斯佳看了他所作的供词,仔细研究了窃取武器那部分供词,但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理出。巴扎诺夫的邻居确实是个警察,他也确实有一把值勤用手枪,但手枪还原封不动地放在家里,从未丢失过。邻居另外还有一支正式注册过的枪,但也从未失窃过。当然,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这位当警察的邻居也许只注册了两支枪,或许他的枪不止这两支。可能是五支,也可能是十支,但问题在于,邻居事实上除了这两支枪以外并没有其他的枪。再说,即使有,恐怕巴扎诺夫也很难从他家里把枪偷出来。邻居是个经验丰富、警觉性很高的人,家里有两个小男孩,他非常清楚当家里有小孩时,枪必须收好。他把枪和子弹藏在了保险柜里,而保险柜是放在壁柜里的。保险柜用的是密码锁,得用专门的钥匙才能打开,若不去撬或者熔割,恐怕很难从保险柜里偷出点什么东西。
  医生有礼貌地和娜斯佳打了个招呼,他们彼此很熟,打过不止一次交道。
  “鉴定暂时还未做,但是,我几乎可以完全肯定地说,根本就谈不上存在所谓的严重精神病发作行为。巴扎诺夫对所发生的事情有很好的判别力,他完全是清醒的。根据门诊病历,他倒是有一点轻微智障。只是我不大明白,那天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医生一边翻弄着巴扎诺夫的病历本一边说道。
  “他本人怎么说?”
  “他说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向他发出了指令。喏,这是对他原话的记录:一个声音对我说,我应该上前杀了他。”
  医生将记录本递给了娜斯佳。
  问:他是谁?那个声音告诉您被害者的姓名和地址了吗?
  答:他说我应该杀掉那个人。
  问:要杀的人是谁?您为什么能够肯定,您所杀的人正是那个声音命令您杀的那个人,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答:我先是在这条街上走着,后来看到一辆汽车驶了过来,从车上下来一个人,一个男人。这时,那个声音对我说:“这是一个非常坏的坏人,他先要伤害你,然后要伤害你的亲人,最后还要伤害全人类。我们要阻止他。瞧,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太阳穴上还有一处胎记——这就是坏人的标志、魔鬼的标志。你拿起枪,向他射击。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亲人,更为了整个人类,你应该这么做。”因此,我就照着他的吩咐做了。
  问:您知道遇害者的姓名吗?
  答:不知道。
  问:您知道遇害者在何处工作并从事何种职业吗?
  答:不,当时不知道。还是后来在警察局有人对我说了。
  问: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您听到过那个命令您去杀人的人的声音吗?
  答:没有……我不记得曾经听到过那种声音。对,从未听到过。
  问:事情发生之后,那个声音没有再对你说过什么?
  答:没有。
  问:你自己怎么看,您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也许您要对所发生的事作出点什么解释?
  答:不,我无法解释,我弄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许我是疯了,或者是神志不清。
  “你看,”医生一边从娜斯佳手中接过记录本,插到文件夹里,一边说道:“他对整件事情没有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他不认为这是一件普通而又正常的事情。更为主要的一点,他甚至准备承认自己的精神不正常。而这恰恰是精神正常的一个标志。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看,病人往往都不承认自己是病人,所有事情的发生也正缘于这种想法。若医生可以对自己的病人这么说:‘朋友,你是个病人,你有幻听的毛病,以后你要是听到,比如说,让你向大夫捅刀子之类的声音,这就表明你开始发病了,这时你就躺到床上去,蒙上被子,不理睬那个叫你做坏事的声音。’要是真能这样,世界上恐怕就不存在什么精神病问题了。问题在于,病人往往都认为自己一切正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是危险的。其实,根本就不存在有什么声音在命令他做一些事情。”
  “也就是说,你认为巴扎诺夫不是病人?”
  “肯定不是,”医生肯定地答道,“我虽然不知道他究竟碰到过什么事情。但是我可以推断,他的疯是装出来的。他受雇杀人,雇主告诉他,要是被捉着,就编造一个有关声音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疯子杀人完全可以逃脱罪责。但是,娜斯佳,我根本就不相信他是个疯子。现在世上没有傻瓜。虽然犯下了死罪,但他仍有一线活命的希望。不管关他多少年,他总有一天会获得自由。考虑到他有轻微智障,肯定不会把他关进牢里。而他又是在精神失常时杀的人,所以只会把他送进一个专门的医院,碰到这种案件,人们一直是这样处理的。他是不大可能从这家医院里轻轻松松地走出来了,这是人所皆知的。即使出来,他也会变得形容憔悴,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还从未遇到过一个自愿进这种专门医院的人。哪怕是在可怕而又艰苦的地方生活,但那也是生活。而在那种关押无行为能力罪犯的医院,根本就没有生活,有的只是由恐惧、疼痛和折磨混杂在一起的生命的流逝。到那时,自己的行为所结下的苦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完全被人遗忘,在医院里机械地生存。”
  基里尔·巴扎诺夫,24岁,鞋厂杂工。毕业于为智障儿童设立的专门学校。当然,大学毕业是根本不可能的,倒是在参军时,兵役局对他还是非常满意的,尽管这有点儿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为人温厚、随和、守纪律,这些优点不应该被忽视,兵役局确实也没有忽视。他有时候也会勃然大怒……但怒气很快就会消下去,真是来得快,去得更快。正如所有患有先天痴呆病的人一样,他为人极其顺从,易受人摆布。退伍之后,他被安置到鞋厂当杂工,再复杂一点的工作巴扎诺夫也做不了。当然,精神错乱倒也谈不上。难道有人会雇一个先天痴呆病人去杀人,即使只是有一点儿轻微的智障?当然,我们的国家有许多世界首创,我们也常常以此为豪。宇航、芭蕾、稀释汽油理论、议会里的厮打——很多事情都是独一无二、别出心裁的。但不至于有人会傻到这种程度……
  从精神病学鉴定研究所出来,娜斯佳完全陷入了纷乱的思绪之中。总检察院检察官卢琴科夫之死越来越像一件偶然的事件。但娜斯佳坚定地认为,这绝不是偶然的。若只简单地将卢琴科夫之死当做一件不幸的事情,那么,马利科夫之死也应该同样看待,而马利科夫恰恰是被自己那亲生的“瘾君子”女儿杀死的。尤尔采夫和姆希塔罗夫自杀,伊佐托夫议员杀妻未遂,商人谢苗诺夫命丧一场笨拙地违反交通法规的车祸,难道这些事情都是偶然的吗?无法得出结论。这些事情毫无关联,毫无相同之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死法。
  但是,在这些事情中也有特别之处。两个前往姆希塔罗夫住所的男人,现在虽然暂时还不能肯定他们是去找谁,但极有可能是去找姆希塔罗夫。姆希塔罗夫自杀了,过了一会儿,也就是在非常短的时间之后,那两个男人也被杀了。
  丽塔这次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过这次与以前大不相同,她不感到有那么可怕和郁闷。这次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帕维尔说,他们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但是,首先,这次别离不会像两年前的那次那么久。他向她保证约一个月后就回到她的身边。其次,他肯定会回来,他不能没有她,因为,他们正热恋着。
  “你又要走了?”丽塔闷闷不乐地问道。
  “不,小姑娘,我就在这附近。只是我们不能见面而已。我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在未完成之前,我不会回来。但一旦完成了这件事,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帕维尔故作轻松地笑着,但丽塔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她对他的感觉一向很准,哪怕是一点点的情绪波动,她也能很快地捕捉到。也许是因为她深深地爱着他,也许是因为她有天赋的直觉。
  四天过去了,丽塔又陷入了那种习惯了的生活。储蓄银行的工作是倒班制,一天是早班,另一天就是中班,隔周有一个周六班。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帕维尔会在某一天的下午回来。因此,每当她上中班时,她就会感到六神无主,总在想象着她那空荡荡的住所内的电话铃声会骤然响起。而当她上早班时,一到下班,她就会飞奔回家并在家默默地等待着。她就像一只被主人遗弃在车站的可怜而又忠诚的小狗,一天天、一周周地耐心迎候着每一辆过往的列车,盼望着主人会从一列火车上下来,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天她正好上早班。下班途中,她拐进了一家商店,购物速度很快,几乎是见着什么拿什么,然后就一路小跑地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