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苏]亚历山大.彼德洛夫    更新:2021-11-29 03:59
  “好吧。”她让步了,“但是我有个条件,有答辩时您要担任我的辩论人。”
  他答应了。
  季娜伊达最初并不喜欢鲍里涅维奇。他脸色苍白,性格孤僻,好象有股力量禁锢着他。她感到他好象总是在生气,令人生畏。他的一切都很有分寸——讲话简练,声音不高,动作从容,面部表情不多。但总是担忧着什么,沉思着什么,好象时刻在考虑问题,有些想法慢慢地思考成熟。他好象总是把自己的希望紧紧锁住,似乎什么也无法使他激动,无法对他献殷勤,更无法爱上他。只有当他说话时,他那一双敏锐的眼睛才放射出意外的光芒。平时他那一双冷漠和心不在焉、微微浮肿的眼睛引起人们的不安,尽管在这种目光中没有任何令人警觉和严厉的表情。从外表上露不出任何使人感兴趣的地方,而他的才干却使人惊奇和赞叹。他能发现和记住一切,不仅理解含义,而且能作出正确的结论。出于责任心他从不对人们的弱点宽容。对前不久还重视的人,很容易不再理他。
  “我的很多精力,”有一次他肯定了她对他的疑虑,“都用在努力不使我的感情从自己的手中滑了出来。我一生气就控制不住自己……我有分寸的讲话就是控制自己脾气的龙头……我说话慢为的是在激动时不至于结巴。”
  这些坦率的话引起了她的不安,她告诉自己与他打交道要谨慎从事。
  她也不喜欢他的哲学和对义务、荣誉,对为祖国和人类服务的观念。他真诚地相信这些抽象的观念能使人得到幸福和精神上的安慰。而她的观念和生活的信条是这个世界,与自己无关。人们不是讲道德,而是在残酷地争斗,骑在马上为获得特权而厮杀,同时以马蹄践踏着对手。不管有多少条通向生活之路,它们都是通向为争地位,争统治别人的权力而厮杀的道路。她本人的争斗尚未结束,一旦取得胜利就能过舒适的生活,有时力不从心,那就只能把自己与人隔绝,强忍着等待时机。
  鲍里涅维奇为先进的社会理想和科学思想的胜利感到欢欣鼓舞,胜利的目的对他是亲切和明确的。教研室也需要这样的胜利,这样就能长治久安,可能有少数不学无术的人是在教研室这棵大树下乘凉。几十年啃着一些似是而非的邪说,奴性十足地翻来复去重复着先人的观点。女助教看透了教科书和一些名流的论文,世界上什么事情都有,谁敢大声疾呼反对这些胡说八道?医学界有那么一个半瓶醋的人,他还是一个蹩脚的副教授、口齿不流利的蠢货,抓住一点可疑的想法就大做文章,吹嘘说想出了一贴能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还把自己的名字与这一怪诞的处方连在一起,就这样出现了一位新的学者。据说要准备提拔为教研室主任。让这种发明得不到通过吧。人们要抗议,作为科学堡垒的教研室是不能交给这种人的。
  另外一个竞争对手是一位平平常常的外科医生,他突然开始经常出席各种会议表现自己,还煞有介事地大谈人所共知的课题。报纸上出现了他的名字,在一些学术会议和学会年会上大出风头。眼看就要出席国际学术会议了,用自己的著作捞取高级学位。尽管这样,教研室的大门不会对他开放,教研室不能交给他。
  季娜伊达在斗争经历中悟出这样一个真理:在斗争结束以前她不需要丈夫、家庭。男人的一切,无论是勇敢,还是力量,以及刚毅的性格都无法满足她。就让那些漂亮的姑娘们赶快出嫁好了,她们需要的是舒适安静的家庭欢乐。
  与鲍里涅维奇的友谊使她感到疲倦。他的一套逻辑就很难对付,对他施加影响就更难。这一切即将结束。她为意识到这一点而感到欣慰。朝思暮想的论文已有了底,这是登上早已渴望的教研室领导宝座的最后一步了。
  鲍里涅维奇始终没有谈起自己的爱情。萌发这一感情的最初特征是突然开始想到这个问题。无论在家里、在街上,还是在紧张工作的时候,有时他的两眼忽然呆滞起来,脑袋歪斜着,脸上泛起微笑。只有在下棋时季娜伊达才敢打破他的沉思,提醒对手注意力要集中,胡思乱想分散精力在棋局刚开始是不明智的。打猎时他为自己笨手笨脚也感到奇怪。他平时打猎命中率很高,是一位优秀射手,现在变得手不听使唤了。每当开一枪毫无所获时,他只好耸耸肩歉意地笑笑……。
  一下子无法表白。好几次都无法解释这类现象。有一次鲍里涅维奇问她道:
  “季娜伊达,您为什么还不结婚?”
  “没有人可嫁。”她答道。
  “您看,”他停了停说道,“咱们俩结婚怎样?。
  “不晚吗?”她问道。
  “我想,不……”
  夏天过去了。暑假结束后开始了新学年。两位朋友仍然形影不离。但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女助教在这场危险的游戏中自己没有坚持住。她也开始爱了。起初她还觉得无所谓,好长一段时间自己也不相信会这样。是她那时拒绝了鲍里涅维奇,而现在奇怪的是她也迷恋起这位助教来了。他老吸烟曾使她头脑发晕。终于他的烟味儿现在也感到好闻而离不开了。他激动时结结巴巴的讲话现在她听起来也不讨厌了。“一点也不难听。”她现在这样想,“相反,听起来真开心……”
  她偶尔看到过他发脾气,她对这种大发脾气也曾害怕过。无法抑制住的怒火爆发出来了,看来他是难以自己。那时她吓得要死,也感到厌恶,赶快走开。而现在当他大动肝火时,她甚至感到开心的只有强者,只有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才会这样……
  鲍里涅维奇很不善于讲话。让他鼓起勇气讲一段话就更加困难。他的话枯燥乏味,吞吞吐吐,催人欲睡。过去女助教对他的口才曾难以忍受,而现在听他讲话就象孩子们听勇士和仙女的故事那样全神贯注,她贪婪地听他的每一句话,还不断地提问,生怕漏掉重要的地方……
  随着感情的变化,理智的防线也被突破了。多少年来她第一次感到无休止的争斗使自己精疲力竭。她现在想,最好将一部分负担转移到别人的肩上,以便自己也能象别人一样生活。有着使人无法忍受的孤傲天性的她现在和这位强者、刚毅的男子汉在一起,也成了一个需要人帮助的弱女子。女人所能得到的幸福在吸引她。她想成为一个被人宠爱的女人,同时也要爱男人,以使自己摆脱孤独。她一生都堤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但她也需要生活和别人的同情,得到别人对她的怜悯。鲍里涅维奇聪明能干,难道不能与她缔结良缘吗?虽然她已不年轻美丽,但两人都已成熟,在生活中都能自己保护自己。今后教研室将是他俩的,他们俩一定共同保卫这一堡垒。分隔他俩房间的薄墙也会消失,他俩会组成幸福的家庭。
  但这需要作出牺牲。最初,当亲爱的人侵犯她的自由时,萌发的温柔感情曾不只一次遭到毁灭。她一点不谅解,丝毫不妥协。原来,她不需要任何人时,她感到自己是有力量的,但现在,为了和谐和爱情,她视为珍贵的习惯也都不得不放弃和收敛。鲍里涅维奇同样也是这样,因为他感到现在谁都离不了谁。当他俩想起对方时,就获得了完整和宁静……
  季娜伊达真有所悲痛的。鲍里涅维奇的房门上贴上了封条。这门对她也永远封闭了,也把她的幸福与爱情的希望永远封闭在里面了。
  第六节
  帕霍姆和平时一样,早上七点钟就醒了。他悄悄地穿好衣服,提上胶底高筒毡靴,看了看帐子里正在睡觉的妻子,她头发剪得很短,面容苍白,身体肥胖,他朝她看了一眼就走了出去。
  冬天刚来临,这时天还没有亮。发白的天空使大地布满了一片黎明前的蓝色。屋顶和晨雾也呈现出蓝色。
  他开了灯走进解剖室,抽起烟,打着哈欠,在室内来回走了好半天。
  帕霍姆一夜没有睡好,现在感到很不舒服。刚刚合上眼“急救”铃声就吵醒了他。他把暴病而死的老头抬进了陈尸间。后来又被叫醒两次。开始运来一个被火车轧死的醉鬼。清晨五点钟时又运来一个从房顶上摔下来死亡的电工。早晨当人们给死老头和醉鬼剥破衣服时,帕霍姆已在整理柜子,检查手术器具,仔细擦掉上面的污点和尘土。
  接待室里陆续走进一些男人和女人。他们都是死者的亲属。在不寻常的环境里,这些人都是愁容满面,显得很窘迫。他们很容易互相结识,攀谈越来。女人们的哭泣和诉怨声不时传进了解剖室。
  工友听着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高,但仍然干着自己的事。他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年,对自己的职责和对周围的人都形成了固定的看法。这些看法似乎已成了他的生活哲学。他坚信,科洛科洛夫教授值得高度尊敬,女助教和化验员也应尊敬,而对来这里的人是宽容和蔑视。对那些为争夺还躺在解剖台上、尸骨未寒的死者遗产而争吵的人们是不能尊敬的。“每一个亲属都是为了私利。”帕霍姆常说,“有些人说出来,而有一些人是藏在心里……”
  工友对死者则完全是另一种态度。他掌握了一套尸体防腐的秘密,任何细节都能处理得很好,使尸体看起来不惹人反感。头发、眉须平整,衣服扣子扣得整齐。这些被工友们称之为“闭上眼睛的人”完全变了样。
  接待室里的嘈杂声更大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盖过了男人的声音。她在咒骂男人该死,以后的话更难以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