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席绢    更新:2021-11-29 02:30
  「哦?」莫靖远缓缓将桌上的书签拿起,放在他看到的那一页,然后书本合上--一副像是打算好好跟她长谈的架势,然后他问道:
  「那请妳告诉我,妳手上那本《遗传学新论》讲的内容大概是什么?」
  「还不就是课堂上讲的那些,介绍DNA的复制与修补、基因突变、遗传讯息的储存与表现、遗传控制等等……我需要继续说下去吗?」
  「不用。」他笑着摇头。
  「承认你猜错了?我没有在发呆的。」
  「我没有猜错,只是问的方式错了。」
  「你就是猜错!」她下巴还是抬得很高,就是不想承认他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不讲理,但对他不讲理却显得好容易,也好快意。
  「对妳所学的专长部分要妳说得滔滔不绝想来不是问题,但妳脸上却有着茫然;那茫然不在于妳对书本的不感兴趣或看不懂,可我却也说不出来由,只觉得妳此刻的心思并不在妳眼睛所待着的地方。蓝,妳的硕上课程已经结束,对于下一步,妳有什么打算?」
  「打算?」她一怔,没料到他居然知道她课程已经修完,也注意着。
  「还是,没有打算正是妳茫然的原因?」他又伸手摸她的头。那只修长而好看的手,不摸她红扑扑的白里透红脸颊、不调情她藏在发里诱人吮含的耳朵、不亲吻她粉红色的少女唇瓣,就只摸着她头,像是爱上了她那头在阳光眷顾下黑得发亮的及肩秀发,即使那头黑发并不柔丝水滑,它是直的,但其实带着一点自然卷,所以发尾部分常是东翘西翘地,谈不上特别,也称不上美丽吧。
  「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一星期没洗头了,你还能摸得下去吗?」她天外飞来一笔问着。
  他手一顿。以为他会很不动声色的、但非常快速的把手收回去,并且努力维持贵公子该有的优雅,绝不让人发现他有一丝丝失礼与狼狈……
  她猜错了,他没有。他手顿住,是因为正专心在看她,以一种好气又好笑的目光瞅着她看,手非但没有抽回去,反而--
  「啊!」她突然叫出来,因为他那只向来有礼而且尊贵的手掌正在做着不可饶恕的事--在她头上乱拨乱撩,把她的头发搅成鸟窝!
  贵公子是这么当的吗?这人有没有身为贵公子该有的矜持道德呀?她很想开口问他,把他问到无地自容最好,可是因为她正忙,忙着反攻回去,也忙着笑,于是这个念头便没机会付诸实行了。
  想反攻,谈何容易!这时候身高的不同与手臂长度的差异就是件很血淋淋的事了,因为她根本构不到他的头,两只爪子乱挥乱拍的,顶多只能把他身上原本平整的毛衣给拉皱,再也没能有更多漂亮的战绩。
  她笑,也看到他笑,极之真心的;他眼中有她,专注看着,也为了她的张牙舞爪而笑,带着罕见的顽皮模样。不知为何,这样的他,让她笑得更开怀。直到她笑到上气不接下气,拍向他毛衣的爪子变得虚软无力,他才停止这场笑闹,将她拉到自己怀中,牢牢搂好,不让她像只虫子般的蠕动,担心她会一路蠕到地上去瘫着。等她顺过气后,才把微温的开水端来喂她喝。
  她躺在他怀中,身子放得软软的,不理会自己的鸟窝头,声音低低的问道:
  「为什么今年二十四岁的你,今年才硕一?」
  「快二十岁时当完兵退伍,来美国读大学,接着读研究所,二十四岁读硕一,很合理。」
  「你当兵?!」这个讯息让她跳起来。「那你一定是台湾特权阶级里的异类。」
  「只异类了一半。我那一年多的兵当得很轻松。」
  「我不明白你是基于什么理由去当兵,可是至少你跟其他有特权的人不同,这让我很佩服你。」
  「那么,为了保有妳对我的佩服,我还是别跟妳说为什么我会在高中毕业后跑去当兵吧。」
  她嘿嘿直笑,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问出口。就算好奇,她也不要问,不喜欢他吊人胃口的姿态,超讨厌的,不想被他钓成功。
  「今天天气不错。」她别开眼,不跟他对视,伸出一只手指向蓝天。
  「胡说,今天天气坏透了。」他帮她调了个舒适的位置,完全贡献出自己的胸怀给她当枕头,方便她伸展脖子望向天空。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哪里坏透了?」她白他一眼。
  「妳的脸色坏透了。」他轻点她软嫩的粉颊说着。
  她一怔,这才知道他方才由着她闹、陪着她闹,只是为了松弛她的防备,其实一直把她脸上的茫然放在心底,也打定主意要弄清楚。把她搂在怀中,是为了让她觉得舒适,也是为了不让她躲开。
  「靖远……」她第一次叫他的中文名字。以前不是戏谑的叫他「王子」,就是直接叫他Eric,而此刻,她只想叫他的名字。
  「嗯?」
  「是的,我很茫然。我觉得无所适从,我的心情坏透了。可是我不想跟你告解,你只是我的男朋友,不是我的人生,你不能完全了解我,正如你无法代我过我的生命。」
  「我是无法代妳过妳的生命,但我可以在仍然陪着妳的时候,听妳说话,让妳觉得快乐。」
  「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她不解,忍不住问:「你总是这样吗?想法子让你身边的人满足快乐?那你自己要的是什么呢?」
  像是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所以莫靖远没有马上回答。想了一想,笑笑的回答她:「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虽然许多人都以为什么都有的我,应该富足到想不出世上有什么是我觉得欠缺的了。」
  「你缺什么?」
  他不答,反问:「妳缺什么?」
  面对这个不肯吃亏又记忆力好得惊人的男人,她完全放弃挣扎。说道:
  「我不缺学校读,不缺全额奖学金,不缺对自己能力的了解,我只缺……对自己未来的肯定。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得走那样一条路,读完博士,然后进入世界知名的大公司,主持一个研究中心,每天沉浸在一堆研究中,或许是专注于基因工程的破解,或者是想尽办法让女人脸上的皱纹可以少一条……我觉得很悲惨,好像天才就只能走向那种合理的结局。」
  「妳觉得无聊?」
  「不能说无聊,只是在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兴趣是什么时,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只能那样做?」好吧,说到这里,她承认了:「是的,我觉得无聊,觉得抗拒。为什么一定要专精?为什么一生只能专注在一件专业上?我又不想当权威。我想要学习的事物太多太多,可最后一定是落得什么都不精的窘况,我怕我承受不起那样的结果,我更怕把自己与生俱来的优势虚掷浪费,这是很糟的。」不知不觉,居然把所有的心事都说出来了。她拍拍头,无奈的看着他,叹气道:
  「这个学期是我这一生最空闲的时候,所以我才会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吧。如果眼前有山一般高的书本必须学习,我想我就不会想太多了。」
  「那不好。」他摇头。
  「为什么不好?」
  「因为那么一来,我们就不会恋爱,妳不会有空理我。」
  她再度怔住。这人……一直都知道她是怎么愿意眼他走进这一段感情的,是吗?他知道,而且毫不犹豫的立即把握住,完全没有其它的胡思乱想。
  「靖远,请你告诉我,除了天时、地利恰好之外,你选我当你短期女友的原因是什么?应该不是只为了我不会黏你、不会让你后患无穷吧?」
  天时,指的是他目前还年轻,还是学生,在尚未正式进入家族事业里去卖命前,他有一点时间可以过自己悠闲些的生活,包括谈一场甜甜的小恋爱当消遣。
  地利,指的当然是这里--美国、异乡,不必受人目光注意、指指点点的地方,可以活得像个平凡人,也得到充分的隐私。
  「妳该自己想的。」莫靖远这么说着。
  「为什么?」她听了愤愤不平起来,尤其明白他打算就这样打发掉这个问题之后。
  「因为妳是个天才少女呀。」他还是笑。仿佛一点也不知道有人正暗暗磨着爪子,企图把他脸上的假笑狠狠刮下来。
  非常好!他把她的心事都摸透了,可她却还是对他一无所知。不,也不能说是一无所知,她有些赌气的说道:「没关系,至少我知道你喜欢我。」
  「那是当然的呀,不喜欢,为何要与妳交往。」他眼神温柔,不隐藏也不闪躲,反倒她没来由的害羞起来,不敢再与他直视,眼睛别了开去。
  躲开他的眼后,对自己的孬样觉得生起气来,让她很想很想扳回一城。如果他不要再笑下去,不要再那么温柔的看她,也许今天就是到此为止,不会有以下这类完全没有考虑后果的对话产生了……
  「听说男生在皮夹里准备保险套是一种礼貌,是这样吗?」她眼睛不敢看他,只盯着他围在她腰上的双手,恍惚想着他这双手多么好看。
  那双好看的手似乎轻轻震了一下,很细微,让她怀疑只是自己心跳太快的错觉。是错觉吧?
  「妳想参观我的皮夹?」他的气息热呼呼的吹在她耳畔。
  「呀……呃……」不行,她要振作!「对呀,我没看过保险套,想开开眼界。」
  「那妳可能会失望。」他笑了。「因为我的皮夹里没有那种令妳好奇的物件。」
  「这样可以吗?如……如果突然有艳遇了,你怎么办?」
  「亲爱的,我们何不一起来研究看看该怎么办。